作為以形體對話的雕塑者,我深知造像不是摹寫皮相,而是重構一個即將在空間裏重新呼吸的魂魄。中國著名雕塑家潘鶴先生當年為我父親梁永泰先生塑像時,面對一疊靜默的平面照片,他定然感到了某種根本的匱乏。相片是時光的標本,是某一瞬光線投射在平面上的化石;而雕塑,是從所有曾被凝視的時光中,提煉出一具可以承受環繞、觸摸,並在每一個新角度下重新活過來的立體生命。他需要的不再是遺影,而是一個鮮活的、可供環繞觀察的參照體,一個能重新喚起他對故人立體記憶的媒介。我兄長梁君令的面容,與我父共享着骨骼深處的密碼與神氣流轉的痕跡,他站在那裏,便是一座會呼吸的、最權威的「考據」。潘鶴先生要做的,是以刀鑿為引,從這鮮活的相似裏,召喚出那個沉睡在記憶深處的本尊。他塑造的,不僅是梁永泰先生的容貌,更是那段被驟然中斷的、在零丁島寫生的藝術家生命,使其終以堅固的材料,獲得了不朽的形態。
文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