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茶遊記】滇緬公路上的英雄（中）

●良 心

1942年5月5日，隨着一聲巨響，滇緬公路的咽喉要道—怒江惠通橋，被中國遠征軍守橋官兵為堵截侵緬日軍追擊而炸毀。回望身後騰起的巨大煙塵，剛剛通過橋面的運輸車隊的南僑機工們，心有餘悸的同時，皆有劫後餘生之感。但南僑機工中的許多人卻因此被滯留在了怒江以西的淪陷區。據有關記載，惠通橋被炸毀時，有數百名南僑機工、近千輛汽車及數萬名緬甸華僑難民未及過橋而被阻於怒江天險。

滯留在怒江西岸淪陷區的機工，後來有不少冒死逃到了昆明。但那時國民黨政府已撤銷了西南運輸處，南僑機工被裁撤解散，自謀出路。可此時南僑機工家庭所在的南洋國家大都已被日軍佔領，僑匯中斷，機工們生活來源無着，失去了組織，又有家歸不得。大部分機工失業，大多數人只好自己去做點小買賣，有的只能四處漂泊，有的甚至乞討為生。

儘管處境極其艱難，但南僑機工們仍不忘矢志報國的初衷，積極尋找並做好力所能及的抗日工作。有些機工因有技術、語言等優勢加入了盟軍（主要是美軍），繼續參加運輸工作。有些機工隨盟軍赴印度服務，協助盟軍搞軍運後勤，並參加了後來開通的中印公路和中印輸油管的修建，也有的被盟軍選派回南洋進行地下工作。1944年滇西大反攻時期，美軍飛虎隊的陳納德將軍在昆明招募了50多位流落在昆明的南僑機工，讓他們赴印度參加中國駐印軍。另有一部分機工參加了1944年重組的中國遠征軍，繼續擔任軍需搶運的工作，有的還潛入敵後收集情報。

海南籍新加坡南僑機工王文松在滇緬公路的經歷又傳奇又悲催。王文松原籍海南萬寧，在新加坡英國摩尼汽車公司擔任工程師，是當地卓有聲望的高級技術人才，工資待遇十分優厚。但在祖國危難時刻，王文松毅然放棄海外優渥僑居生活，報名回國參加抗日救國運輸。在他的帶動下，十多位海南籍的熟練機修技工也立志報國。回國後，王文松在昆明受訓時考評獲第一名，被派往西南運輸處設在緬甸仰光的汽車修理廠，負責裝配大批來自美國的道奇汽車。由於完成任務出色，又被調往雲南下關任西南運輸處第八修理廠裝造股長，主要負責受損軍運車輛的搶修工作。就是在這裏，王文松遇見了安徽姑娘戴世新並結了婚。戴世新是安徽的小學教師，因家鄉被日軍侵佔，逃難到了昆明。

南僑機工隊伍解散後，王文松被志願來華抗戰的美國空軍聘為翻譯。1945年王文松把妻子和兩個女兒送回妻子的安徽老家。戴世新回到老家安徽宿州後當小學教師，每月工資19塊錢，要養活老母親和兩個年幼女兒。戴世新回老家後只收到王文松兩三次信件與生活費，後來就再沒了丈夫的消息。但在戴世新心裏，王文松一直在昆明。她堅信丈夫在世，並且總有一天會來找她們。從1945年起的半個多世紀裏，王文松始終活在一個女人的等待與信念裏。

1999年7月13日，87歲的戴世新過世。她死不瞑目，臨走前希望女兒王保妮和女婿張維端設法找到他們父親的下落。王保妮和張維端開啟了「尋父」之旅。直到2014年7月，張維端才在報紙上一篇關於南僑機工的報道中看到了王文松的名字。他根據這篇報道，經輾轉介紹，到保山見到了已102歲的老機工翁家貴。翁家貴老人告訴他，王文松已於1945年冬在車禍中離世，被安葬在昆明的空軍墓地。一位姓何的中國空軍官員，給王文松報了個空軍上校的軍銜。

最慘的是一些因各種原因依然滯留在怒江以西淪陷區的南僑機工，因他們為中國運送過抗日物資，遭到日軍搜捕，有的被日軍殺害。其中滯留芒市的南僑機工陳團圓因誓死不屈，慘遭日軍活埋。陳團圓原籍廣東潮州，移居馬來西亞以種植橡膠為業，是第八批志願回國服務的南洋機工。他在滇緬公路上跑運輸時與芒市一名傣族女子相識相戀，婚後生了一個可愛的兒子。日軍侵佔芒市後，四下搜捕南僑機工。陳團圓和另外兩個機工藏到附近的山林之中，靠着妻子、鄉親送糧度日。1944年4月初，在中國遠征軍發動滇緬大反攻前夕，陳團圓摸黑回家時被日本特務抓捕。第二天清晨，陳團圓妻子郎玉寶去給被關押的丈夫送飯，眼睜睜地看着丈夫在離她50米的地方被日軍活埋。

陳團圓被日軍活埋後，朗玉寶帶着襁褓中的兒子逃難到緬甸，靠擺攤賣小吃維持生計。1950年，朗玉寶帶着兒子葉曉東回到祖國，定居畹町。後來朗玉寶與定居畹町的中國遠征軍老兵葉森結了婚。葉曉東成為畹町農技廠一名職工。當葉曉東得知父親的英雄事跡後，走訪了父親當年的戰友，去了父母相識的芒市村寨，還遠赴父親歸國參戰前生活居住的馬來西亞探尋足跡。他得知了父親的一些經歷，但卻始終沒有尋得父親的一張相片。2005年，南洋華僑機工回國抗日紀念碑在畹町落成。葉曉東主動擔任守碑人至今。

抗戰勝利後，國民黨政府着手南僑機工的復員登記工作。結果，當年回國報效祖國的3,200多名南僑機工，只有1,144人被找到並登記名字回到南洋，有三分之一的人自願留在中國 ，還有另外三分之一，因敵機轟炸、出車事故、瘴毒病患和飢寒勞累等原因，犧牲在了滇緬公路或其他抗日戰場。在1,000多公里長的滇緬公路上，平均每平方公里犧牲一名南僑機工，他們犧牲時平均年齡不足23歲。而且因為戰亂，犧牲的南僑機工大多沒有留下名字。

南僑機工回國抗戰，是中國抗戰史上一段英勇悲壯的歷史，也是華僑史上的一大壯舉。1941年1月27日，《新華日報》在評價南僑機工回國抗日的文章中曾說：「幾乎每個人回國參加抗戰的經過，都是一段可歌可泣的史實。」但由於後來的政治等因素，南僑機工的事跡卻一直被塵封，南僑機工成為被歷史遺忘的一個群體。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在許多有識有心人士的關注下，塵封多年的南僑機工歷史才慢慢清晰起來。歷經戰後80年的風雨滄桑，默默無聞的他們已漸漸遠去，且凋零殆盡。但歷史終究沒有忘卻，最終清晰地還原出他們偉岸的模樣。赤子已去，忠魂長存。南僑機工的家國情懷、愛國精神已成為中華民族的寶貴財富。他們回國為祖國而戰的歷史永存，他們的愛國精神永存！歷史不會忘記，人民永遠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