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不知不覺間,節氣上已入秋多時。北望神州,新疆的雪,也下了不止一場。香港的暑氣,開始不似盛夏那般蒸悶。南向飄窗上種的多肉,兩個禮拜澆一次水,也不覺得乾。早晚間不開冷氣,房間裏涼津津的,光腳走在地板上,比吃冰淇淋心靜得還更快。上一次吃,是在鐘樓廣場上,也是秋天。很多人在城牆上放風箏,有一隻瘦長的五爪金龍,一節一節的,正好飛到頭頂上空。我仰着臉,想要數清楚,這條細長的金龍到底有多少節。父親站在我身邊。餘光提醒我,我專注着天上的風箏,父親專注地看着我。

給我買個小奶糕吧,我說。父親似乎楞了下,轉頭搜尋了一下廣場上流動的雪糕車,也沒有應我,徑直朝着最近的小販走了過去。鐘樓小奶糕,幾乎是每個古城小孩關於夏天的印記。奶香醇厚,冰沙綿軟,咬在嘴裏,甜蜜順着舌尖,存在記憶裏,一直能晃蕩很多年。已經獨自在外飄盪多年,一個小奶糕,就把橫陳在父親與我之間似有若無的疏離感,一下子都融化了。

已經整整3年沒有回去看望父母了。工作冗長,生活堆積,這兩年又遇到疫情阻隔,冬去春來,年節更替,整個人像是被時間的順流推着,未經思考已走出去了很遠。上一次匆匆趕回去,還是出差途中。偶然得知父親做了一個手術,等工作一結束,即刻買了一張高鐵票,直奔醫院。呆了一個禮拜,眼見着他拆線出院,懸着的心才略微放了下來。他剛有些恢復如常了,就催促我回去上班。在他們這一輩人心裏,家裏的事情再大,也不能誤了單位的事情。認真上班好好做人,才是最理想也是最高的人生標準。

彼時,秋天進入尾聲,微雨淅瀝,滿街都在售賣新鮮摘下來的蘋果。豐收時的喜悅,很快就淹沒在了價跌滯銷的惆悵裏。生活猶如市場,被一隻躲在幕後的手恣意操弄。陰晴圓缺,悲欣交集,一念起,一念滅,總不由人酣暢盡興。所謂放量豪飲一醉方休,也不過是期期艾艾中的一點點盼頭。

家裏養了一條德牧,高大威猛,看着難以親近,卻是看家護院的幫手。常來串門的四鄰,來得再勤,牠都一絲不苟地朝着人家狂吠一通,不依也不饒。直到父母輕聲呵斥牠一句,牠才會甩甩頭,低眉順眼地回到窩裏安靜地臥下。

我很少回去。第一次回,牠一聲不吭地抬眼看了我一眼,就把頭縮回到窩門裏。母親忍不住誇讚牠:黑豹(牠的名字),你從來都沒有見過他,竟然也知道他是自家人,多餘一聲都不肯叫。

我很少回去,一兩年一次吧。每次回,牠都是一副若無其事愛理不理的樣子。立起的雙耳,渾身上下黑黃相間的剛硬毛髮,很難讓我產生想要跟牠親近的念頭。偶爾把剩在碗裏的骨頭丟給牠,反應也不熱烈。有時候過了半天,才半瞇着眼睛走出窩門,彷彿給了我很大的面子,伸了鼻子左嗅嗅右嗅嗅,最後咬着骨頭,回到窩裏慢慢去啃了。

不知不覺間,十幾年的光陰。記憶裏也好,見到牠時也好,只要回到家,牠不鹹不淡、不叫不鬧、不肥不瘦的樣子,和守在院中的那對石獅子門墩一樣,見證着柴門小院裏,粗茶淡飯,歲月靜好。

上個周末,打電話回去。閒聊間,母親不經意地說,黑豹到壽數了,上個月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