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解碼】敦煌莫高窟中的曹衣出水

●周兵 紀錄片導演、歷史學博士

敦煌莫高窟中的第259窟，藝術形式源自古代犍陀羅和古印度北部馬圖拉的藝術傳承與變化。這兩種風格經過今天中國新疆地區，自西向東傳播，最終抵達敦煌，與中原文化相遇並交融。

在這一過程中，它們奇妙地糅合着漢民族生活場景中的建築形式——宮闕，更在洞窟的整體空間布局上，體現了古印度與中原文化之間的深度對話與創新。

更為奇妙的是，當你站在這裏的每一尊雕像面前時，不同的角度會帶給你不同的體驗，美麗的微笑中，有喜樂的微笑，有安靜內斂的微笑，還有內觀自心、心淨神清的微笑。

259窟裏一個個思維禪定的佛菩薩們，歷經一千五百年歲月，靜觀往來眾生，神情安詳。

在它們不悲不喜的表情中，還有一個值得關注的細節——你看看它的衣服，它們身披的袈裟源自古印度僧服傳統，而它獨特的衣紋表現方式，被中國人形象地稱為「曹衣出水」。這種風格完美展現了佛像衣飾如濕衣貼體般的質感，流暢而細密的線條隨着身體結構的起伏勾勒，彷彿輕紗剛從水中取出，柔和垂覆，輕柔地包裹着身軀，既顯露出內在形體的健美與生命力，又賦予造像一種沉靜內斂、超凡脫俗的氣質。

這套源自西域的藝術手法，在敦煌與中原審美相遇，產生了精妙的共鳴。「曹衣出水」風格相傳起源於中國北齊時期。那個時候，從現在的中亞烏茲別克斯坦過來了一位畫家，叫做曹仲達，他後來留在中國生活，帶來了一種描繪人物衣紋的特殊技巧——用極細的毛筆，勾畫出衣服的褶皺，就似薄紗剛從水中撈出，貼在身體上一般，呈現出衣物濕透時流暢與細膩的質感，故名曰「曹衣出水」。

這種技法不僅用於繪畫，更深刻影響了同時代及後世佛教造像的雕塑語言，使得石雕泥塑的軀體，彷彿有了呼吸與溫度。

歷史上記載，這位元曹先生後來還入仕為官，留下不少作品，可惜都沒有留存下來。

然而，在最美微笑的第259窟裏，我們卻可以清晰地看到曹仲達所代表的那種「曹衣出水」藝術風格的生動體現。佛菩薩身上的衣紋稠密重疊，線條緊勁宛轉，如水流般沿着身體自然垂落，完美地貼合着肢體的輪廓與動態。

這種處理方式，不僅沒有束縛雕像的靈動，反而因其精妙的線條節奏與細膩刻畫的質感表現，讓靜止的石像煥發出內在的生命力與飛揚的神采。

它們與佛像臉上那抹永恒而深邃的微笑相得益彰，共同營造出一種既莊嚴神聖、又親切動人的藝術境界，別具一番靈動飛揚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