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而有征】上下九

劉征

倘若你想了解一個真正的廣州，最好住在上下九。這倒不是說別的地方不像廣州，而是說，在上下九，你能看到一個傳統的廣州。不過，這裏的傳統不是農耕，而是一種商業。因為你會發現，當你說廣州是一個商業社會，它的商業歷史實際上要早於中國所有的地方。去到廣州文化公園內的十三行博物館，你會看到一張中國船隻停靠在世界各大貿易港的地圖，它們都從廣州出發，所運貨物多為瓷器和絲綢。外國人現在叫中國為China，這實際上更像一個指代，因為China在英文裏還有一個意思，就是中國瓷。所以，一下子你就恍惚了，不知道外國人是先有了一個中國的概念，還是先有了中國瓷的概念。儘管那時的外國商人在貿易季結束之後就必須離開廣州過埠到澳門去居住，但是你會看到中國瓷和絲綢在多大程度上影響了歐洲上流社會的生活。

所以當我們說廣州的商業，它實際上脫離於一種現代範式之外，這裏所說的現代範式，就是指美國式的新教倫理作為基礎的，嚴肅的、克制的那種商業形態，廣州的商業形態是自如的。

漫步於上下九街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條步行街。這條街倒沒什麼特別，它與全國的步行街並無二致。但是，上下九不像其他地方的步行街那樣橫空出世於一個地方，以顯示一種叫做商業的景觀。上下九步行街旁邊，有一條叫做十八甫的小路，此路專做男裝批發。一到傍晚，你就會看到這裏的每間舖面門口，或是店裏，都擺滿大大小小的包裹。那是發往全國各地，甚至世界各地的。於是，這個地方就給人一種隨時都要出發的感覺。以至於你在此地都不好意思停留或者上前詢問價格，任何詢問都像是一種干擾。但是不要緊，轉個彎就是商業街了。在十八甫實現不了的購物慾，在上下九步行街可以大買特買，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整個上下九是批發和銷售同在的一個網絡，就好像這裏是一個商業上下游的大型展廳。所以當你想到廣州的商業，你會發現它是一個整體，這個整體是一種生活。

一個特別明顯的標誌就是吃飯。一般情況下，當我們去到一個步行街，吃的東西往往難吃又貴。那些飯舖子要不什麼都不做，搞些預製的東西來賣，好一點的，頂多弄個噱頭，把東西做得好看點。但上下九的吃食不同，你在這邊購物，隔壁走兩步就是飯店，再走兩步又是步行街，然後再走兩步，又是下一個飯店。且多數飯店的品質都非常好，價格也低廉。蔡瀾說「食在上下九」，果然沒錯。

於是你就開始懷疑，這飯店是為遊客而準備的嗎？看來，它是在有滋有味地過生活呢。就像周圍的商業是一種生活，批發是一種生活，吃飯就更是一種生活了。怎麼說呢，這個叫做生活狀態當中的飯的味道，它倒未必見得完全精緻和無懈可擊，反倒是更家常。也就是說，它像是老老實實把所有原材料烹好混合在一起，就那樣賣給顧客。那之所以好吃，實際上是因為食材本身的香味。不過，師傅的烹飪手藝也是好的，做工精細且懂食材。所以在上下九，你就分不清商業和生活了。這裏的一切都是勾連的，市井經濟、飲食起居，並不可分，就像廣東人生來就在做生意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