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解碼】敦煌莫高窟329窟的時間密碼

●周兵 紀錄片導演、歷史學博士

在敦煌莫高窟700多個洞窟中，329窟似乎不起眼，但它卻蘊藏着一份極為獨特的歷史厚重感。

窟內的壁畫跨越時空，既留有初唐時期流暢婉轉的線條，又可見晚唐供養人姓名的墨書題記，還有西夏時期覆蓋於舊壁之上的補繪。更珍貴的是，這座洞窟承載着敦煌歷史上兩大家族——陰氏與張氏——的佛教信仰傳承與社會地位變遷。

有人說，這是一座「時間疊加」的洞窟，默默講述着兩個家族乃至整個敦煌社會的歷史故事。

329窟的誕生，可以追溯到唐高宗至武則天時期，由敦煌大族陰氏家族主導營建。對陰氏家族而言，開窟造像不僅是一種宗教供奉行為，更是家族精神與文化影響力的集中表達。通過營建洞窟，他們在敦煌地區彰顯自身實力，凝聚家族認同，也在佛教藝術中寄託了對現世與來世的雙重願景。

如果您走進329窟，最引人注目的是窟頂上的蓮花藻井，四周環繞的飛天輕盈曼妙，帶有典型的唐代初年長安風格。南北壁上，巨幅《彌勒經變》描繪淨土世界的莊嚴景象。

壁畫下方的小小供養人畫像，是陰氏家族的成員，這個家族從中原遷移來到敦煌，數百年經營，在政治地位、文化影響和佛教傳播上，都有着舉足輕重的作用。最讓家族驕傲的是，他們家族中有一女子成為了唐太宗的一位妃子，還生下一位皇子。而家族在武則天時代，因為敬獻吉祥之物得到加官晉爵，329窟正是在那個時期營建，據說在一些畫面裏，蘊含着家族引以為傲的故事！

幾百年後，敦煌進入歸義軍時代，張議潮家族崛起，掌控地方政權。329窟在此時期經歷了一次重修。

作為那個時候敦煌最重要的家族，他們重塑了塑像，並且重繪了部分壁畫，還留下了他們家族成員的名字，如「張議潮」「張淮鼎」。這些題名證明了329洞窟的使用權，從陰氏家族轉移到張氏家族，也彰顯着這個洞窟的獨特魅力。

時光到了北宋，西夏的時代，329窟又進行過小規模補繪。一些生活在敦煌的西夏人，在舊壁畫上刷白，再重繪新的千佛圖案。這一層補繪風格簡約，但延續了洞窟的佛教傳統，也為329窟增添了第三次歷史反覆運算中的印記。

今天，329窟成為典型的「一窟跨三代」——從初唐陰氏家族的開建，到晚唐張家的重修，再到西夏人的新繪，三段歷史疊加在一個空間裏，讓我們清楚地看到敦煌藝術和社會變遷的連續與傳奇。

今天站在329窟裏，你會看到的不只是壁畫，而是一個個家族虔誠的、跨越數百年的文化延續。

時間或許帶走了一些顏色，也在二十世紀初被一個美國人盜走了部分壁畫，成為一種傷痛的記憶。但是，它依然在今天展現出無法替代的藝術力量和時代特徵，成為國家寶藏級的藝術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