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城記】無障礙開始了

何冀平

殘疾人上舞台演出自己，也是絕無僅有。話劇開啟排練前，整個製作團隊隨着趙紅程一起坐輪椅走了3公里，視線降低到小孩的高度，任何路障都充滿危險，平時可以靈巧跳開的小路障，變成了稍不小心就會讓輪椅翻車的危難。全國大約有8,500多萬殘疾人，佔總人口的百分之六，公共場所中鮮見他們的身影，因為無障礙設施整體普及率很低，出行不便是殘疾人群遇到的最棘手問題，劇名《請問最近的無障礙廁所在哪裏？》來自趙紅程的經歷，她去看演出，詢問劇場無障礙廁所在哪？工作人員說︰「你最好使用紙尿褲。」

開始與趙紅程合作，導演羅茜總是唯恐觸及了什麼令她不舒服，她是殘障人士，全組人總是想要保護她，不知道該怎麼跟她相處。在劇場排練中，一切無障礙通道都安排好之後，怕趙紅程長久坐在輪椅上，腰容易累，特意給她準備了一個躺椅。當排練中需要說出一些隱秘而剖心的台詞時，考慮到她的情緒，特意為她準備了一個毛絨兔，分散她的精神。趙紅程非常聰明也非常努力，沒有給她什麼特殊照顧，直到所有人覺得，要呈現的就是一個正常人。

從一歲殘疾，到讀完中學、大學、研究生，到有了愛情結婚成家，對趙紅程來說，可算是事業有成、愛情美滿、自信篤定，在排練中，一直認為自己勇敢面對人生的趙紅程，意識到自己是在迴避人的眼神。舞台上，燈光照着她，望着台下的無數雙眼睛，她在想，到底什麼才叫做正常？

最初看到劇本，趙紅程感到很驚訝，編劇陳思安和她聊了很多，很多話她並沒有講，但是劇本寫出了深埋在她心裏的，想說又不敢說的話，包括對父母、對朋友、對師長、對戀人，在公眾面前，分享她從童年、家庭、工作、生活，以至與性伴侶赤裸地交流和性愛，這些屬於個人的隱私，這是真實紀錄，還是因劇情需要設置的情節，分不清。趙紅程接受這個劇本，像跟世界上另外一個自己重合，作為殘障者、作為女性、作為孤獨人，那些無人可以理解的喜悅和痛苦，她從來沒有和人說過，而面前的劇本讓她覺得釋然和撫慰，我雖然不認識這位編劇，但她寫得好。

趙紅程說，每個人一生最終的歸途都是坐上輪椅，我只不過是比其他人早幾十年體驗罷了。我是在香港看到這台戲，在香港大會堂只演兩場，滿座、幕落，響起熱烈的掌聲，經歷了不知多少艱難的製作人沈璐珺，為香港人的支持和藝術節的慷慨而感動，我則為香港觀眾的「懂得」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