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劉亮程約訪問的人太多了,以至於他自己都有些覺得「千篇一律」。對於一個獲獎無數的暢銷書作家來說,他顯得很不主流,淡然得像始終行駛在一條單行道上。
在來香港書展的前幾天,新疆菜籽溝村家裏的杏熟了,劉亮程說:「所有採訪者只要到我們書院去,看到的都是一個生活中的作家,我的生活是不需要表演的,從早到晚該幹什麼就幹什麼。記者去的階段正好是書院的杏子熟了,幾十棵杏樹下落的都是金黃的杏。帶他們撿杏子,嘗一嘗,是他們有運氣,剛好碰到杏子熟透的時候來到的這種福分。」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胡茜
劉亮程的寫作與生活,沒有什麼切割的空間,基本上,他要確保自己的寫作與生活之間互相不「打擾」。「我的寫作會經常被採訪所打斷,但是我的生活不會被寫作打斷。生活中的很多事可能比寫作更重要。」麥子熟了,杏子黃了,還有畝地的蔬菜要旱水了……今天必須要澆地,否則茄子就會淹掉,「雞下蛋了,狗跑了找不到了,要把狗找回來。生活中比寫作更重要的事非常之多。」他說。不過,他也認為,幾十年來,寫作確實持續下來了,變成了一個狀態。
寫作當然影響了他的人生,但是沒有更大的魅力讓他走出一畝三分地,「覺得新疆太大了。」他說,「一個地方,無論大小都夠一個人看一輩子了。」他的文字在香港出版,他的想法是:「我的文字是寫給人看的,這個人不在乎是香港人還是新疆人,香港和我們一樣學的是漢字,只要是漢字,這個中華傳統文化就能進到他們的心裏。」
「我也喜歡去中國內地,當然也很好,但我最喜歡的人、事,還是在新疆,我不嚮往遠處,因為我就住在遠處。」劉亮程說,「一路走來,許多中外優秀的文學作品都曾經影響過我的創作,但是這些所有的影響都不如我家鄉的一場風對我的影響更大。」
繁體版 像在與古人一同閱讀
早前香港書展中,中和出版有限公司為劉亮程的散文集《一個人的村莊》與長篇小說《本巴》的繁體中文版舉行了新書發布會。對於書籍在香港出版,劉亮程表示欣喜,「是用繁體出版,覺得自己好像與古代人一同閱讀,和小時候看的文學很像。」他笑說。他還建議出版社另闢一版豎排,自右向左的字序,「因為所有的句子都是站立的,那種感覺是從天上讀到地下。」
他喜歡書的封面,因為自己也參與了當中的設計,「當時設計封面的時候,每天跟我溝通,最後我就選了兩幅我自己畫的小畫,設計師放到上面感覺還很合適。是我多年前畫的兩幅小畫,『一個人的村莊』那句話就是一個人一把鐵鍬。其實一個人的文學世界就是一個人,一部作品中不管寫多少人、寫多少事,那個世界中只有一個人,這一個人可能是眾生萬物,當然他更是自己——孤獨的自己。」劉亮程說。
從苦難中看到微笑
《一個人的村莊》是劉亮程的第一本散文集,也是其代表作。作者用獨到而樸素的文字向讀者講述了一個叫黃沙梁的人畜共居的村子裏發生的故事,詩意地描摹了一個村莊裏的草木、動物、風、夜晚、月光和夢。作者不是以作家的身份來寫,而是寫他自己的村莊,他眼中的、心中的、生於斯長於斯的這一方土地。
他談道,創作《一個人的村莊》的靈感,大多來自於早年的童年生活經驗,「我的先父在我8歲的時候經歷文革,因此去世。我的母親拉扯我們5個未成年的兒女艱難度日,我10歲、12歲就開始幹大人的工作,去拿柴火幹大人的活。」但他認為,一個作家不能往苦難的深處看,寫這個故事的時候,他已經30多歲了,心態已巨大地改變了,「我需要從苦難中看到微笑,看到陽光,我需要看到這個在一場又一場對人不友好的苦難運動之外,還有一個更大的,就像白天一樣鋪天蓋地,像早晨的陽光一樣普照萬物的自然。」因此,在《一個人的村莊》的創作中,他更願意去寫自然,寫一朵花的綻放,寫一場一場的風,「我認為這些東西才是更大的。」
「一個作家的創作,一開始肯定是以自己的家鄉和這個世界上許許多多現有的材料為主。但是到了一個真正的創作區,一定能用一丁點材料就創作出一個自己的文學世界。」他提到《本巴》便是這樣的一個創作模式,「虛構一個世界是作家的本能,每寫一個故事都在創新一個世界,就猶如一個上帝——這個世界重新開始,以我的眼光、以我的頭腦去開始。」
《本巴》是劉亮程稱自己寫得最「快速」的一部小說,「是我寫作歷史中最天真的一次。」如夢如幻的文字,充滿了童真和幻想,從「搬家家」到「捉迷藏」,再到「做夢夢」,《本巴》像是一支寫給現代人的天真之歌,「這個世界,即使被大人看過無數遍,也永遠需要用孩子的天真之眼再看一遍,這是文學對人類初心的觀照。」
這個故事創作時間極短,大約在疫情期間,40天便完成了整個創作,但是構思的過程也長達十多年,這是一個在腦海中早已成型的「孩子」。
獲獎的成就在於發揚新疆文化
劉亮程的作品獲獎無數,且在多年前已經得到認可,他認為獎項重要嗎?重要。他說:「我得魯獎很早,但在獲茅盾文學獎以後,回到烏魯木齊,我們自治區的書記接見了我,我還在那場接見中大膽地提出了設立新疆文學獎—天山文學獎,書記當場在見面會上拍板,差不多每一屆撥1,000萬元(人民幣,下同)的資金。」
「去年,天山文學獎已經頒出了第一屆,文學獎是面向全疆各民族作家及國內、國外所有書寫新疆題材的作家。基本上是面向全世界的一個文學獎,只要你書寫的是新疆題材,是用漢語在國內出版發行的,你就有資格參加這個獎項。獎金也很高,差不多能達到50萬元。」他說。
劉亮程的作品都有大地的溫度,事實上,應當非常適合改編成影視作品,但多年來卻沒有成事。他坦言,其實一直都在與賈樟柯導演討論影視化的可能性,「我不是一個喜歡輸出痛苦的作家,我習慣理解和消散。藝術家不能把那麼多的痛苦埋在你的肚子裏,我們把痛苦消化完以後,讓它變成一絲苦澀的微笑給讀者,而不是把痛苦原汁原味地給讀者。」因此,作品的改編變得異常艱難,既不能透露出太過苦難的本質,又要有作家本身對生活的理解與對痛苦的消解。
採訪的最後,劉亮程說:「繁體版本的出版可能會讓我重新去閱讀一下這兩本書,因為繁體字表現出文字的魅力與簡體是全然不同的,有獨特的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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