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美美
一種名為「窩囊旅遊」的新風潮正風靡年輕人,代表項目有「三件套」:「窩囊蹦極」「窩囊爬山」「窩囊漂流」。所謂「窩囊」,指的是那些看似高強度甚至極限的運動,偷偷減料變成毫無挑戰性的「溫柔版」——蹦極是勻速緩慢下降,爬山靠的是自動扶梯,漂流則是在僅有0.5米深的靜止水面上「躺平」。表面上看,這似乎是旅遊方式的「微創新」,為那些「又菜又愛玩」的人提供了一種「重在參與,兼顧舒服」的折中選擇,讓人既能釋放壓力,又能獲得「又慫又爽」的體驗價值。
然而,當撥開這層「悅己」和「解壓」的外衣,一個更值得玩味的真正原因浮出水面——原來並不關體驗感多少事兒,核心驅動力終究是「一生要出片兒的年輕人」。
某旅遊平台數據顯示,高達62%的年輕人將「能出片」作為選擇旅遊體驗的首要標準,重要性遠超「刺激程度」本身。這意味着,那座被電梯征服的山、那條不再湍急的河,以及那座失去失重感的蹦極高台,它們存在的首要意義,都不是保全生命的體驗,而是拍照的背景板。於是「窩囊旅遊」的本質也變了:它不再是關於個人感受的旅行,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以豐富可炫耀的社交資本為終極目標的展演。
「出片兒」,這個源於攝影圈的行話,如今已泛化為一種國民級的行為準則,滲透進生活的角角落落。吃飯,要等手機「先吃」,濾鏡下的精緻遠比適時的溫度重要;看展,要找到最佳機位,要人與展品融為一體,那畫本身看不看倒無所謂;旅遊,「媒介朝覲」式的打卡就可以,大美當前也並沒有P圖更需要爭分奪秒。旅行的意義,從感受風土人情、體驗未知與偶然,異化為復刻社媒上的「出片兒攻略」。人們沿着前人的腳印,前往一個個「網紅地」,再通過發布自己的「打卡」紀錄,成為別人的前人,從而獲得「社交貨幣」和身份認同。這背後,是社交媒體邏輯對個人體驗的深度改造。而在這改造中,體驗本身變得次要,甚至可以被犧牲。正如「窩囊旅遊」,當蹦極的精髓——克服恐懼、感受極限——與「出片兒」的需求發生衝突時,前者被毫不猶豫地拋棄了。遊客需要的不是尖叫和心跳,而是一張看起來很勇敢、姿勢帥氣的照片。
但當「出片兒」成為壓倒一切的訴求時,我們失去的不僅僅是真實的體驗。它導致了審美的趨同和體驗的同質化。無論是「窩囊旅遊」,還是網紅打卡,其本質都是一種可複製的、缺乏個性的行為模式。同時,它還加劇了社會的表演性和焦慮感。生活成了一場永不落幕的真人秀。
而更深層次的危機在於,這種對「出片兒」的極致追求,反映了一種體驗的空洞和意義的迷失。當人們不再相信內在的感受,而需要通過外在的影像和點讚來確認自我價值時,這本身就是一種存在主義式的困境。我們不再為自己而活,而是為鏡頭、為他人的目光而活。真實的、粗糙的、不完美的、無法被輕易「出片」的生活,其價值被貶低了。
記錄和分享本無可厚非,但過度了便需要警惕。而旅遊的魅力正在於不確定性,在於那些無法被完美框入取景框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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