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呆呆

最近新上映的幾部電影都令人感到失望。

夜裏在電影院看完熒幕裏法醫擺在解剖台上那切割得不成形的屍體,回到家後毫無睡意,索性上網找出與我年齡相差無幾的老電影《苦惱人的笑》又看一遍。

小的時候看這部電影,幾乎所有的小夥伴都像看《畫皮》時一樣被嚇得頭皮發麻,因為影片中有一段吃人肉宴的鏡頭。儘管影片中的人在吃人肉、啃人骨,但《苦惱人的笑》卻並不是恐怖片。

影片的歷史背景是在十年文革即將結束時,「苦惱人」傅彬是剛從幹校調回報社的記者,他的上級領導宋書記是一個戴着假面具的偽君子,他的同事、朋友李記者是一個隨波逐流、得過且過的人。傅彬的苦惱在於他與眾不同,他在時代的濁流中一直保持着乾淨的良心。

宋書記讓傅彬寫一篇醫學院考試的新聞,他在醫院親眼見證了一群在那個特殊年代不學無術,但卻是小人得志的上位者對專業水平極高的應試者無情嘲弄,對被貶成廁所清潔工的曾經的副院長、教授有意為之的羞辱。後來正是被他們羞辱過的教授為宋書記做手術,救了宋書記的命,而宋書記在手術成功後並未放棄他的「原則」,依舊繼續對教授的批判和鬥爭。

傅彬不願意說假話,寫假文章,他想去找宋書記理論,卻發現宋書記陸續搬了7次家,最後新搬的是與他早年住的陋巷有天淵之別的別墅。40多年前的導演也用了如今仍不過時的怪誕與超現實的鏡頭——傅彬做了一個夢,夢裏他所熟悉的人們都去給穿着黃袍的宋書記拜壽,魯迅的《立論》也在宋書記的豪宅裏上演:講真話的人要被亂棍打死;趨炎附勢、滿嘴謊言的人可以加官進爵,成為座上賓。桌子正中擺着一個陰森森的骷髏頭,道貌岸然的人們笑着分食桌上的人骨,而傅彬卻被鐵鎖鏈綁在電椅上,被長着獠牙,殭屍似的上司一遍又一遍引導和威逼着顛倒黑白,指鹿為馬。這段情節成了我和我的小夥伴們的童年陰影,如今看來依然不寒而慄,童年時感到恐懼的是人骨、是骷髏,如今害怕的是人心、是人性。

電影中的傅彬從噩夢中醒來後並沒有改變自己的初心,他還是選擇做一個有良知的誠實的人,寧可被扣上手銬,坐上囚車。最後,那個真假扭曲的時代終於結束了,隨之傅彬眼前盡是美麗絢爛的煙花,與可以重新說真話的愛人,苦惱人的苦惱似乎已經消失了。西人拍的電影中常能見到這樣的鏡頭:法庭開庭時,出庭證人會將手放在一本《聖經》上起誓,甚至有的國家總統宣誓就職的時候亦會對着《聖經》發誓,保證自己所說的都是真話……從古到今,自東至西,說真話是一件最容易的事,幼童最初說話,說的就是真話,然而說真話卻又成了最難的事,難度大到說話的人要讓神靈來為自己作證。

苦惱人的苦惱其實很難消失。回想中國國學大師季羨林說過的「假話全不說,真話不全說。」我除卻認同他老人家秉持的要守住誠實的底線外,又覺得,那句「真話不全說」的所謂語言藝術,是不是也有着幾分的苦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