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呆呆

每當我缺乏安全感、心理壓力增大的時候，就會夢見自己置身於各式的破房子裏。我已經有好些年不曾做過這樣的夢了，但這幾天，因要獨自面對新居前業主遺留的問題而動工裝修令我心煩意亂，再一次在夢裏看到了荒涼的破房子。

我便再一次翻出英國作家丹尼爾·笛福的《魯濱遜漂流記》，靜下心來重讀。這本書曾伴隨我走過了很多艱難的時刻。

20多年前，我選擇走出家庭的舒適區，獨自一人在外創業，放在枕邊反覆讀的就是《魯濱遜漂流記》。那時候我覺得自己也像魯濱遜一樣身處荒島，不同的是魯濱遜因海難被迫滯留荒島，而我則是主動地將自己放逐在荒島之上。

三百年前的故事裏，魯濱遜漂流到荒島上的最初，沒有人、沒有火、沒有藥、沒有工具，幾乎是沒有任何希望地面對一切，但他冷靜地在沉船上撈回所有能用的東西，開始搬石頭、砍木頭、建房子、種糧食，然後又做傢具、釀紅酒、馴養動物，從怨天尤人的求生到接受現實重新開始文明的生活。他曾經為自己的孤獨絕望而大哭過，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但他冷靜下來所寫的「賬單」又給了他希望，賬單的一邊是他的孤獨，另一邊是他還活着；一邊是他沒有衣服，但氣候溫暖，不穿衣服也能活下去；一邊是他沒有朋友，另一邊是他也沒有敵人；一邊是他一無所有，另一邊是上帝還在沉船上給他留了一些資源。這座荒島既是荒島，也成了他一個人的王國，後來他的王國裏有了很多動物，也有了最終成了他的朋友的「星期五」……

三百年後我讀着《魯濱遜漂流記》，也學了他的勇氣，也為自己寫「賬單」，用賬單支撐自己在「荒島」上堅持下去。從創辦公司最初的負債纍纍到後來開始慢慢賺錢，孤獨的力量是強大的，《魯濱遜漂流記》和魯濱遜陪着我走過了那段時間的艱難。

魯濱遜在荒島上感到迷茫的時候，開始讀自己從船上撿回的《聖經》，每天面朝沙灘祈禱，並反省「過去我總想着如何發財，如何冒險，卻從未想過我真正是誰」，他因此去思考信仰，與從前在文明社會裏那個和普通年輕人一樣追名逐利的自己和解；而我亦是，在自己還清債務開始賺錢之後，就陷入了迷惘，一段時間裏常常酗酒、醉駕，把日子過得渾渾噩噩，直到我清醒過來，關閉公司，讓自己進入職業寫作的狀態，才終於在文字中找到內心的寧靜。

在荒島上度過了28年後，魯濱遜回到了久違的文明社會，但他的親人都已經不在了，他再與遠離已久的人們相處，才發現其實一個人在荒島上並沒有那麼孤獨，而「文明」社會中的人與人之間的隔閡才是真正的孤獨。魯濱遜最後過得富足平靜，但他心底還是很懷念在荒島上的歲月。

我此時似乎也已經失去了自己的「荒島」，那個曾經給我勇氣、支撐着我充滿希望往前走的屬於自己的王國。

當我從荒涼的夢中醒來，聽着窗外的蟬鳴，翻着書，像魯濱遜在荒島上一樣，再度反省、再度去思考「我真正是誰」。抑或，真正支撐人的，不是希望本身，而是我們為希望做了多少事。譬如尋求一種信仰、譬如在內心為自己建立一個獨立王國，讓孤獨有一處安放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