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干
德宏的菜什麼味道?想像是想像不出來的。你再大的想像力,也想不出那些平常少見的食材和烹飪方法,只有親臨現場,才會體會到它的豐富、多元、奇異。
隨央視的《三餐四季》欄目組在雲南的德宏州待了兩日,吃到不少有趣的食物,雖然1993年就來過德宏,但當時匆忙路過,沒有仔細品味當地的美食,這一次有機會深入到德宏的菜市場、農家小院,和當地的廚師、店主以及金莎、何岩柯等吃貨們有了更深入的交流,才知道世界上有一種美食,叫德宏菜。
德宏菜屬滇菜系列,滇菜在八大菜系之外,但它的個性絲毫不遜於八大菜系,甚至個性更濃。而德宏菜可以說是滇菜中的滇菜,是五味噴薄而出的佳餚,我將從酸、甜、苦、辣、怪幾方面加以記述。
酸
芒市的酸筍是漚出來的。
傣家竹樓後頭總會擺着幾口粗陶罈子,雨季一來,嫩竹筍切絲兒,拌了小米辣丟進去,拿芭蕉葉封口。過半月掀開,酸氣直往人天靈蓋上躥。那酸是帶着水汽的,像瀾滄江畔濕漉漉的晨霧,把五臟六腑都沁透了。
德宏的酸味菜餚通常使用天然的酸味食材,如酸筍、酸菜、酸木瓜、酸角等,這些食材經過自然發酵,酸味純正且帶有獨特的風味。德宏的酸味菜餚不僅酸爽開胃,還常常帶有辣味。
我到德宏的第一天,總感覺香芒市的黃昏比其他地方的來得緩慢些,像一鍋酸湯在炭火上煨着,咕嘟咕嘟地冒泡。我一人來到街邊,嘗嘗美食。竹棚下,傣家阿婆舀起半瓢紅油辣子,手腕一抖,潑進搪瓷盆裏的涼拌鬼雞中。碎米辣與青檸汁在雞肉纖維間廝殺,激得人鼻腔發酸——這是德宏的酸,酸得鋒利,酸得坦蕩,像少年時攥着鐮刀割膠的日子,一刀下去,乳白的汁液裹着疼痛汩汩流淌。
我印象最深的是酸角汁。酸角最常見,是德宏地區常見的一種酸味水果。32年前我在德宏吃過酸角糕,留下深刻印象,那是做成水果糖一樣的形狀,攜帶方便,食用也方便。酸角汁則是當地人喜愛的飲品,做法:將酸角去殼,果肉加水煮沸,過濾後加入糖調味,冷卻後即可飲用,酸爽解渴。這也是一般外地人最能接受的酸,其他的酸就要看個人喜好和承受力了。
甜
那天早晨,我們幾個去一家店裏品嘗牛肉湯餌絲,這家店很火,排隊的人不少。排隊的間隙,我看到店的另一處寫着三個字:「甩粑粑」,字寫得有些童趣,彷彿看到人在甩粑粑的畫面,我就建議說:「我們也嘗嘗這個甩粑粑吧。」甩粑粑也是德宏的特色風味小吃,它是用雞蛋液和成的麵團,用手甩成片,包入菠蘿丁或其他水果丁和糖,疊成長方形塊後,用油煎製而成。食用時,切成小塊,淋上煉乳,成品色澤金黃,質地鬆脆,味道香甜可口。
金黃色的甩粑粑上桌了,它類似印度的飛餅,裏面拌了雞蛋和蜂蜜。我們一嘗,外皮酥脆。我們三位中,女嘉賓一口氣吃了三塊。我也吃了兩塊,這讓主人有些尷尬,本來是體驗餌絲美味的,被甩粑粑搶了風頭。
我有些奇怪,雲南人好像不怎麼愛吃甜,怎麼會做出這麼好的甜食來呢?原來這是他們的「拿來主義」的美食,借鑒了印度和緬甸的飛餅製作工藝。也可能我們三個都有些偏甜口。但甩粑粑沒有飛餅那麼甜膩,正如金莎評點的那樣:甜得恰到好處。「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用宋玉當年描述美人的句子來形容這個粑粑也挺合適。
辣
每個地方的辣是不一樣的。很多地方的人都說自己最能吃辣,四川人、貴州人、湖南人、江西人都號稱自己「不怕辣」「辣不怕」「怕不辣」,我也分別領教過各地的辣,辣味多元。但來到德宏才知道什麼最辣、什麼是辣椒中的核武器。
德宏人吃辣,吃得從容。陪同我們的老伍說:「辣是替舌頭開荒哩」。開荒意味着率先進入,然後開啟味蕾。但開荒也是會遇到意外——那天早晨,我們去吃餌絲,老闆指着那個小小的辣椒說:「愛吃辣的可以涮着吃。」名叫「涮涮辣」的果實呈長卵狀圓錐形,色彩鮮紅,果皮略皺,有「疙瘩」狀凸起。我歷來對辣有所警惕,將那個小辣椒輕輕晃了兩下,就收回了。而身為川人的何岩柯則不以為然地多涮了幾下,沒想到他一下筷子,就驚呼起來,「辣!」「辣!」「辣!」然後咳嗽。連續幾天,他見到這個叫「涮涮辣」的玩意兒,總是避之不及。他感慨道:「景頗山上採來的涮涮辣,指甲蓋大的一顆就能讓整條街淌淚。」
這一次,我長了知識,知道最辣的食材涮涮辣是一種產自雲南的辣椒,是野生小米辣的一個變種。它以辣度極高而聞名。2006年經湖南農業大學食品科學院檢測,其辣度高達444.133萬個斯科維爾單位,辣度級別超過10級,是國內外已報道的辣椒中辣度最高的品種。涮涮辣在傣語中被稱為「麻苤章線」,意為「大象吃後會辣得亂叫」。相傳大象不小心用鼻子碰到這種辣椒後,會被辣得狂奔不止,因此也被稱為「象鼻辣」。何岩柯的驚呼也就不奇怪了。
雖然很辣,但這幾天我還是悄悄地嘗一點點,回味不止,甚至想帶一點回北京。辣,是上癮的。(未完待續)(作者係第五屆魯迅文學獎獲得者,《小說選刊》原副主編,文藝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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