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情萬里】聽雨仙遊寺

趙鵬飛

最近天氣一直不錯，早起捲簾推窗，便見黛青色的秦嶺，巍峨綿延，宛若一道屏風與天相接，不禁起了想要入山暢遊一番的念頭。

秦嶺北麓一帶，溝壑萬千，幾乎每一道進山的峽谷，都有一條溪流依山勢盤旋而下，滋養一馬平川的800里秦地，最後再一起匯入渭河，成為黃河，奔流到海。閒暇時，選一條峽谷進山遊玩，就成了關中平原上的人，犒賞奔波疲累了一季的自己，最常見的方式。關中人把進入秦嶺的山谷一律稱作峪，秦嶺綿長，峪口也多得數不過來，口口相傳之下，便泛稱秦嶺有72道峪口。有些愛較真的人，真的一道峪一道峪去數過，據說超過200多個。負有盛名的西嶽華山，就在華山峪。唐天寶3年，無心朝政的王維，買了宋之問的輞川別墅，過起了半官半隱的田園生活。他收錄在《輞川集》中的《山居秋暝》，後人傳頌甚廣，尤其是那兩句「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被後人譽為「此非復食煙火人能道者」。這座聲名顯赫的輞川別墅，就坐落在秦嶺輞峪之中。韓愈被貶官潮州離開長安去赴任時，寫下的名句「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中的藍關，就在秦嶺的嶢峪。關中人偏愛探訪秦嶺各峪，不止是醉心山水消解疲乏，也有懷古思今豁達心胸之意。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山川草木，詩句口心，總能不動聲色化解鬱積的塊壘。

商定後，一家人決定驅車去黑水峪，覓一處依山傍水的清淨之地，煮茶賞景閒話家常。黑水峪又稱芒谷，因為峪中的黑水河而得名。黑水河現在已經成了西安人的主要飲用水源。車子駛入峪口不深，忽然雷聲迭起，頭頂的積雨雲迅速堆積，剛還晴好的天，眼看有一場大雨要落。秦嶺林密山峭，溪流豐沛，頂着大雨進山顯然不是明智之選。正躊躇，一座秀美的寶塔忽然出現，原來不覺已到了仙遊寺，便決定先到寺中避一避雷雨。

仙遊寺最負有盛名的，一是白居易，另外一個便是剛剛瞥見的法王塔。隋文帝楊堅為供奉佛舍利，遂將行宮仙遊宮改為仙遊寺，並建此塔。流傳至今，仙遊寺法王塔，也是現在僅存的一座隋代磚塔。唐元和元年，也就是公元806年，白居易赴任周至縣尉。有一日到訪附近的仙遊寺，夜宿寺中與人秉燭閒聊，不覺聊到五十多年前玄宗李隆基和貴妃楊玉環的一段舊事。說來也巧，站在仙遊寺遙看渭水，北岸便是楊貴妃香消玉殞的馬嵬驛。情感觸發，才思大動，白居易傳世名篇、120句的長篇敘事詩《長恨歌》，此夜寫就。

山雨欲來風滿樓，當我們剛停好車，碩大的雨點就伴着滾滾雷聲密集落下。一家人索性將茶桌設在寺院一座配殿寬大的簷角下，圍爐而坐，烹水沖茶。庭前是隨處盛放的淡粉色月見草，庭中是褚黃色的7層法王塔，庭外是山嵐掩映的隱隱群峰。聽雨僧廬下，悟道在其中，倒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場風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