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鵰英雄傳》四卷英譯本:《A Hero Born》(2018)、《A Bone Undone》(2019)、《A Snake Lies Waiting》(2020)、《A Heart Divided》(2021)
◆譯者張菁 尉瑋 攝
◆《神鵰俠侶》英文版第一卷《A Past Unearthed》

今年是金庸誕辰百年,城中紀念活動如火如荼。早前,《射鵰英雄傳》及《神鵰俠侶》英文版譯者張菁赴港參加香港國際文學節,其間與記者暢談翻譯中的趣事。

這位土生土長的香港女孩,從追看降龍十八掌,到向西方讀者推介「Nine Yin Manual」(九陰真經),她試圖吸引西方讀者,走入這個讓她沉迷多年的武俠大世界。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說起來,我與張菁多年前就相識,當時她還任職於香港藝術節,這麼多年後再見,沒想到她已搖身一變成為金庸小說英文版的譯者之一。這何只是「斜槓青年」,簡直是大跨界之餘,更從粉絲小讀者變成了將偶像著作推介至外國的重要推手之一,實現了多少人不敢想的夢想!

2012年,瑞典譯者郝玉青(Anna Holmwood)尋找到MacLehose Press出版社,發起了「射鵰三部曲」的英譯本項目,「可大家沒想到,這三部小說內容可能是西方12本小說那麼長!」張菁笑道。一個譯者顯然不現實,很快,張菁收到了郝玉青的邀約。

到了2021年,四本《射鵰英雄傳》出完,張菁又投入到《神鵰俠侶》的翻譯中。「這次是我一個人,主要因為《射鵰》比較像歷險故事,《神鵰》則是個愛情故事,要延續感情線的處理,換人會比較困難。」去年《神鵰》系列已經出版了第一卷《A Past Unearthed》,張菁透露,第二卷已經在路上,很有可能今年便會面世。

在金庸世界長大

和許多香港的80後一樣,張菁說自己的童年是「在金庸的世界中長大」。她記得小學時只有半天課,下午正好補看電視上重播的《射鵰英雄傳》和《神鵰俠侶》,「黃日華和劉德華的那兩部。到了晚上,則播馬景濤版的《倚天屠龍記》。」她說,小學到初中那幾年,是金庸各種版本電視劇的井噴期,再加上各種電影版,看得人過癮得不行。

那個時候,對學生來說負擔金庸的原著小說並不容易,「1992、93年,那時還沒有翻版書呢。我記得金庸的小說圖書館永遠借不到,那個架子總是空的,排隊都排不上。買書又很貴,要四五十塊一卷,那時我便和家姐以及朋友一起湊錢買,每人買幾本,看完就交換。到了後來,可以去廣州書城買到便宜的(可能是盜版)。我記得我就是因為看《射鵰》才學會了看簡體字。」

張菁說,對那個年代的小朋友來說,金庸幾乎是一切。「是最讓人興奮、最有想像力,又過癮又好玩的;是除了上學以外,很大很大的一個世界。」

近幾年,因為金庸譯者的身份,張菁到不同的內地城市演講,她觀察,90後、00後一代中看過金庸原著小說的年輕人也許只有十分之一,其他大部分人接觸的更多是影視。「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麼多年過去,仍有十分之一的人在看,也很厲害!」她說,「現在的年輕人選擇多很多,影視、遊戲……還有那麼多網文可以看。但我敢說,沒有一個作家可以拍心口說我完全沒有受到金庸的影響。我們現在看到的古裝片,怎麼穿衣服,怎麼打,亦受到香港那個年代電視的影響。金庸的影響,不僅在華文區,哪怕在東南亞亦然。我也認識不少海外華人二代,就是因為看了金庸,學會講廣東話,可以和家裏的老人家溝通……」

那個充滿想像力的大世界,還在不停生長。

從小眾到激起討論

華文讀者心中「永遠的神」到了西方讀者面前,卻也有可能遇冷。張菁回憶,剛開始翻譯英文版時,西方讀者中其實並沒有太多人知道金庸,這是個小眾領域。「知道的人中,大部分的人是電影迷,特別是邵氏出的六七十年代電影的影迷。當時雖然也有人看網文,有Wuxiaworld和WuxiaSociety等網文平台,但仍是小眾。」

她觀察到有趣的現象是,隨着2019年電視劇《陳情令》的爆紅及出海,外國網絡上關於金庸的討論一下多了起來。「因為金庸是墨香銅臭(《陳情令》原著小說《魔道祖師》作者)最喜歡的作家,書中也有很多元素讓人想到金庸的武俠小說。《魔道祖師》走紅後,多了人去討論誰是金庸,他的故事是什麼。粉絲們反過頭去看影響了墨香銅臭的作者是誰。我看到很明顯的改變,網絡上,大家討論金庸,討論《射鵰》三部曲,多了很多對武俠的關注。」

另一讓她沒有想到的是,英文版出來後,有海外華人後代如同自己小時候一樣,追看《射鵰》與《神鵰》。「有些讀者給我們來信,第一次寫信的時候是單位數的年齡,現在則已經十多歲了。我還曾看過有網友說:曾經看到爸爸媽媽有一整套金庸的中文版,但因為我在外國長大,中文不夠好,看不了,現在我終於可以看到英文版的原著了,可以和爸爸媽媽叔叔阿姨去聊金庸了。」有了「family Wuxia group」,對譯者來說,真是極大鼓舞。

參考影視譯出畫面感

怎麼向西方讀者推介金庸,是翻譯團隊的挑戰之一。張菁說,開始的時候,會向歷史小說類別推,因為金庸作品中有不少詳實的歷史事件及背景;另一方面亦向科幻奇幻類別推,「因為武俠內容對於西方人來說和X-men其實沒有什麼區別,外國人覺得武打場面是超現實的。」

張菁分享翻譯的過程中,最關鍵的原則是捕捉讀者的閱讀體驗,「要大家喜歡看,看得過癮,和很快看完。」另一原則則是盡量透過西方讀者熟悉的方式,讓譯文更加視覺化,着重畫面感與節奏感。

「外國人對中國武功和武俠的認知,就是《臥虎藏龍》,周潤發和章子怡的竹林打鬥在西方流傳甚廣。另一套就是《The Matrix》(港譯《廿二世紀殺人網絡》),基努·李維金雞獨立,鏡頭360度去捕捉動作,這是第一次,那改變了之後所有電影拍攝武打的方式。」

張菁說,正因如此,郝玉青在最初翻譯的時候就借鑒了影視的感覺,更加強調鏡頭感、聲音感、動作的快與慢。這一風格一直延續了下來。「英文中每個字都有快慢的感覺,」她說,「我們盡量讓句式和選詞更精細,潛意識中給讀者感覺到節奏的快慢。」

翻譯最終所要追求的效果,「是我自己看也停不下來。」張菁笑道,「『過癮』一定要有一定的閱讀速度,我改稿的時候,如果忘記了自己在改稿,那就是成功了;如果沒有,那就意味着我要繼續改。」

寫內功和寫音樂很像

張菁大學時修讀藝術史與建築史,後曾在博物館、藝術節等不同藝術機構工作。平時的她到處追看音樂節,又開始學中國拳術……問她在不同界別中跨來跨去,對翻譯工作有沒有幫助,她斬釘截鐵:「幫助很大!」

「小說翻譯永遠不知道自己將要翻譯什麼,雜七雜八的東西接觸得多,翻譯起來就『順手牽羊』有羊可牽。」她分享道,時常聽廣播轉播球賽或拳賽,沒有畫面,靠語言傳達,「聽那些描述會幫你去想怎麼去寫,比如球賽轉播或評論,有動作,有場面,有高潮。」

另外,看寫舞蹈的文章亦能啟發如何將動作變成文字,「寫內功則和寫音樂很像,因為也是用文字去描述很抽象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