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冥煙：香港紙紮文化》

作者/攝影：高峰（Chris Gaul）

出版社：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

有一次跟朋友討論一場葬禮的安排。他言簡意賅說：「後事都不是給先人，而是給還活着的人的。」這本很好玩的書，講述的便是還活着的香港人的故事。

既然把紙紮祭品「燒」給先人，為的是表達對先人在陰間生活需要的關切，祭品必須恰當、合用。在活人的心目中，冥府是怎樣的一個地方？冥府如何運作？先人在冥府的生活又是怎樣的？我們可以先從書末很有創意的《冥府產品和服務供應商》和照片索引（亦即「有用貨品的目錄」）作起點。冥鈔是最流行的祭品（發行冥鈔的銀行竟達六間，比陽間要多一倍），所以可以推斷先人在冥府跟活人在陽間經濟欠佳時一樣，最好手持現金。冥府有各種運輸系統，飛機、輪船、火車和巴士齊備。冥府的氣候季節，大致與陽間相若：不然的話，吃的便不會是點心、壽司便當和雞蛋仔，而是入冬才會常吃的臘味糯米飯和枝竹羊腩煲了。有趣的是，冥府的醫療需要，大多似乎出於老人病：假牙、助聽器、輪椅，各類風濕膏等都不缺。時尚衣着不少，但不見底衫褲；有鞋卻沒襪。雖則有村屋式三層樓別墅，但卻沒有高樓大廈。家電頗豐富：有冷氣機、洗衣機、雪櫃，甚至灶頭，但傢具卻不多。

如果我是先人的話，我會最想要一張大床、絲棉被、衣櫃、書架、大書桌和藏書、唱片架和音響器材。我不只想要現金，亦會想要磚頭，要的是整幢大廈。地契也當然好。此外，我也要些金融產品如股票、債券、投資基金等，加上一名理財經理。我上述所要的，在書中卻都找不到。最接近的是音響器材：作者（亦是紙紮品收藏者）於介紹文章中提到他的一部紙紮收音機兼卡式機，內裏還竟藏着一餅《帝女花》卡式錄音帶。為何沒大廈？也許陽間再富的大廈業主，住的也只是最頂的一兩層。我承認我是少有的書癡，但有誰會抗拒金融產品？也許在陽間不能預料陰間的經濟產業，什麼公司能上市和賺大錢。紙紮工人是存在的（可惜只在文章提及而沒照片），但財務顧問？我太前衛了。

說到這兒，「燒衣紙」的邏輯應該已經很清楚。紙紮品出於後人對先人片面的點滴思憶；先人生前——不止是生前，而且是於生前某些難忘的時刻，尤其是年老不便時——喜歡和需要什麼，便燒什麼紙紮品。誰會去管陰間的通貨膨脹和發展前景？紙紮品設計永遠是往後看的：先有風行的Gucci手袋，才有紙紮的風行Gucci手袋；先有頂尖科技蘋果智能手錶，才有紙紮的蘋果智能手錶。

作者於文中提出，香港的紙紮品「都刻意捕捉原物的神髓」（頁11）。紙紮品製作質素參差，如頁145的「京都念茨菴蜜煉川貝枇杷露」（半繁簡字樣），只是加上冥府有關字樣的原物模型，而重量竟為150毫克！有些卻妙絕，如模仿強生公司膠布Band Aid 的華陀牌膠布（Hua Tuo-Aid）。原來紙紮工匠會故意拼錯字，以免侵犯版權：於是「黃道益活絡油」變成了「皇道益活絡油」（頁144） 、「安美露」變成了「美美露」（頁148）、「斧標驅風油」變成了「斧杯驅風油」（頁149）、「保心安油」變成了「保沁安油」（包裝盒仍可愛地保留着「提防假冒」四字；頁150）、「喇叭牌正露丸」變成了「喇叭牌真露丸」（頁151）等，都引得人哈哈大笑。

「民間博物館計劃」主席蕭競聰於序言中建議建造元宇宙的科技人員從此書獲取啟發。元宇宙的構建，當然跟冥府的很不一樣，但這般學者戲言，倒再強調了兩者皆是活人的想像遊戲！◆文：李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