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絢麗的唐菖蒲。 作者供圖

趙鵬飛

除夕下午,循例,去趕最後一程花市。雖已暮色漸起,年味愈濃,桃紅橘橙,劍蘭挺挺,雪柳和杜鵑,百合和水仙,染成各種喜慶色的松紅梅,排成一列一列的蝴蝶蘭,還有鵝黃水嫩的鬱金香,花團緊湊飽滿充盈。來做節前最後採買的主婦,手推車上塞得滿滿當當,照舊有條不紊地貨比三家。不少攤主明顯有些急躁了,只要有人走近了詢價,現堆的熱情笑容,比花兒還開得熱烈。

分花拂柳,穿過長長的花市街,再過一個路口,還是雷打不動地走到了她的花檔前。瘦弱黝黑的她,正在跟一對看中了一樹桃花的母子,有商有量。隔着淡粉色的桃花枝,我多看了她一眼,裹着花色圍巾的她,似乎更見蒼老。其實,她頂多不過30歲出頭。

初初搬來這裏住時,常常會來買花。她和父母經營的花檔,在路口最顯眼的地舖,一家子吃住也在裏面。這一家人眉眼極為相似,一樣的眉弓眼深,額頭緊鎖,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睛漆黑明亮,總像是有燭火在跳躍。那時候的她,不過20歲的樣子,熱情爽朗。見我常常走去買花,就主動分享一些植物養護的心得。有時候,也會坐在梯子上,感嘆幾句行情不易家計艱難。不過,說到某株花施複合肥花苞爆得快,她立刻眉飛色舞,眼裏一片波光粼粼。有的時候我買的花實在太多了,她便主動提出來,踩着三輪車,幫我送花到家。她風風火火蹬車的樣子,全然一副嬌俏女孩才有的歡快。後來,到處奔波,有好幾年都不常回去住,也就再沒有閒暇去買新的花了。院子裏那些花,長得最好的,枝幹比我的手臂還粗,弱一些的,也是一架葳蕤,滿牆生香。偶然回來,遇到花開,也會不經意想起送花回來會莞爾一笑的女孩。

那對母子心滿意足的掃碼付款後,看着她利索地用紅帶子將整株桃枝收攏紮緊,才交付給高大壯實的兒子扛在肩上,就在這時,她發現了掩映在桃花後面的我。先是一愣,接着立刻笑了起來,眼睛明亮烏黑。作為兩個孩子的母親,她眼角散開的皺紋清晰深刻。所幸,眼睛裏的光,明亮如舊。

歲月倏忽,花謝花開,只是一轉眼的忙碌,我們之間竟已隔絕了10年。

困難重重,斯嘉麗總是相信,明天一切都會變好的。《飄》裏的句子,霎時湧上我的嘴角。發現生活的真相後,還是願意投入熱情保持善意。女性在生活裏散發出的韌性和樂觀,總能讓倉促的歲月,呈現出一種令人驚異的美麗。短短幾句真切的交談,便消融了久違的生疏。她騰出手來,幫我在色彩絢麗的花叢裏挑了3枝唐菖蒲,又拿了兩紮明黃色的花毛茛,還有一捧原色松紅梅,高低錯落,顏色搭配雅致澄淨。我感謝於她一如既往的妥帖和細心,她又送了一串溫馨的過年祝福。兩廂裏升騰的暖意,讓這份淺淡的友情綻放出了最美好的樣子。

夕陽下的送別,很容易被染上期期艾艾的顏色,有些傷感,又像是要迎來新的憧憬。直到過了馬路,隔着人群,我忍不住回了一次頭。她家花店匾額上「花木蘭」3個字,還是像第一次看見時那樣歪歪扭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