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遂英

肖屋的千年古杏沒有新安的銀杏那般張揚。如形容新安的銀杏似秦淮河畔船舫憑欄遠望的女子，肖屋的老銀杏則似深山竹樓裏細數光陰的勤勞婦人。

老銀杏樹在半坡上俯瞰着四季的輪迴，經歷日復一日歲月的洗禮。盤根錯節的褐色枝幹彎彎繞繞，深深扎根在這塊肥沃的土壤裏，雄偉矯健的身軀直入雲霄，吸取無盡的營養，承接日月精華，沐浴春秋甘露的滋潤，枝枝葉葉起起落落，旺盛繁華，自立於天地之間。

夏天的銀杏樹像一把支撐的綠絨大傘，茂盛的枝葉遮擋着火辣辣的暑氣。樹下便有了盛夏少有的陰涼。嬉鬧的孩童，耐不住暑熱的老人，抱着小兒的婦孺，圍坐在樹底下的柵欄邊聊着農忙的瑣碎。連嘴裏流着哈喇子的小黃狗也停止了對家畜的追逐，趴在陰涼處享受此刻銀杏樹下的清涼。

繁星密布的夏夜，銀杏沒了驕陽烈焰的燥氣，樹上的知了也因此時的靜謐而了無聲息。遠處田野裏傳來此起彼伏的蛙鳴。菜畦地的蟲子發出了低低的吟唱。銀杏樹旁的院落中，勞作了一天的主人置身在不知多少年月的躺椅裏，看着白日略顯粗壯的婦人穿梭在廳堂庭院之間的身姿，在月夜銀杏的樹影裏竟有了幾分窈窕之態。或有三兩個鄰舍，有的帶來了自家的米酒，有的端來了下酒的小菜，有的則拎着一些地裏現採的瓜果，圍坐在銀杏樹下的石桌前談古論今，趣聞妙論。喝到濃時，大聲吆喝的酒令響徹村落的夜空。螢火蟲瞧着熱鬧，忽閃忽閃着微弱的藍光，漂浮在樹葉的縫隙中聆聽着此時的歡笑。

「滿地盡是黃金甲」映入眼眸的炫目金黃有着耀眼的絢麗，美得驚人。

秋天的銀杏樹像極了一幅畫面感強烈的水彩畫。秋天的銀杏樹也是最美的。葉子由初時的綠中帶黃，慢慢變成了黃綠色，到了深秋，滿樹都變成了金黃色。黃燦燦的葉子在陽光的映照下，發出了耀眼的光芒。當第一片落葉落下的時候，一葉知的不是秋，而是又一輪歲月的碾過。風吹過，那光芒就在樹葉間跳躍，極像一隻古怪的小精靈，伴隨着風兒一起舞蹈，吹落的葉片兒似一隻金色的蝴蝶舒展着婀娜的身姿旋轉於光影裏翩翩起舞。另一些樹葉瞅着飄落的扇葉，只是在枝頭輕微的顫動，堅守着最後的執着。

「錯落朱提數百枚，洞庭秋色滿盤堆」。十月是銀杏果成熟的季節，金黃的枝葉中隱藏着星星點點的白色果子，銀杏果也稱「白果」。明代李時珍所著的《本草綱目》記載：「熟食溫肺、益氣、定喘嗽、縮小便、止白濁；生食降痰、消毒殺蟲。」

白果性平，味甘苦澀，有小毒；入肺、腎經，有養生延年作用。閒了的村姑，農婦會提着籃子撿拾掉落在銀杏樹下的白果。曬乾後輕捻外皮，熱水浸泡後剝落外衣的果肉，配以肉食熬煮的湯汁稠白濃郁，香氣撲鼻。或煮飯或熬粥扔上幾粒，軟軟糯糯，清甜誘人。白果還是有毒性的，少吃便似靈魂果肉，多食則如砒毒。

和煦的暖陽在初冬的午後有了慵懶的姿態。徐徐微風拂過臉頰，若隱若無的幽幽芳香直入鼻翼。穿梭在村落中，至古老的銀杏樹下，踩着滿地的金黃，眺望着遠處的村舍、籬笆牆、菜園、池塘、竹林，看着青磚房下拄拐的老翁，恍如與銀杏隔世的相遇。燦爛的斑斕色彩透過枝枝葉葉，似一道道彩虹流溢在樹下的各個角落，豐盈、飽滿！一樹一樹的黃葉，黃得那樣寂寞，卻又有如此貴氣的蠱魅。

幾場冬雨過後銀杏葉告別樹枝，宛如敦煌的天仙，邁着輕盈的步子打着旋兒飛舞。一片片樹葉既像飛仙的舞袖，又像聖者的摺扇。一根根細長的葉脈，如摺扇上的扇骨把金扇撐開。耀眼的黃色朝外慢慢氤氳，到了波浪似的扇沿，恰到好處地鑲嵌着淡淡的翠綠，便有了極致的色彩，猶如熊熊燃燒的火焰那般耀眼。拂過臉面的葉片似有一股清香撲鼻而來。「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也許它只是想像落花一樣化成肥沃的土地，滋養着屹立不倒的千年古樹，塵埃落定，世世相守。

經歷了嚴冬寒霜雨雪的侵蝕，蟄伏的銀杏樹在第一場春雨的浸潤中慢慢伸展開來，枯竭的枝節有了新意，枝枝幹幹上冒出了大大小小的嫩芽，盤虯的根鬚飢渴地吮吸着初春泥土的氣息。旁側竹林呼應着銀杏的歡快，個個筍尖破土而出，桃花梨花爭相綻放，映襯銀杏樹又一輪的重生。

頑強的生命在春季總是格外的興奮，春雷轟轟，細雨綿綿，銀杏葉鋪天蓋地盛開，恰如一位穿了淡綠色新裝的小泵娘，羞澀地等着知意人兒的青睞。農人攏袖倚門聽着雨打嫩葉的沙沙聲，看着水中嬉戲的家畜，菜畦地蟲蛙淺鳴，燕子簷前歡唱，欣賞着這幅美麗的春景圖憧憬着今年又是豐收的好年景。

從春走到夏，從秋走到冬，從翠綠到金黃，邂逅着一場又一場的美麗，銀杏樹用它的靈氣裝點着這個村落，經年呈現着屬於它獨特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