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寶林

別人起來的時候,我還在睡眠中。我起來的時候,太陽已經照在庭院的核桃樹上,很好的天氣。

飯後,順着崖邊的路上坡。塄坎上的構樹,葉子已經泛黃,有些捲曲,有些被蟲子吃出許多眼眼。洋槐樹,樹枝交錯,有些葉子黃了,隨風飄落,掉在草叢中,有些葉子還綠着,但有些乾澀。還有一棵樹,葉子是嫩黃的,彷彿剛生長出來。每棵樹都有自己的成長軌跡,都有自己的季節。每一片葉子心裏,都裝着一枚屬於自己的鐘錶,順着自己的指標,慢慢黃。

一片角地,種着菜。茂盛地綠着的是白蘿蔔,從地壟中拔出青色的半截身子,葉子高高地在頭頂簇擁着,佔了一面炕大小。紅薯的葉子有綠有黃,乾燥的土地裂開了口子,看來結出了大傢伙,含蓄不住了。南瓜蔓爬在籬笆上,仍然扯出幾朵黃花,在小瓜苗上張開口,想要說話。不知道,它們要說什麼,是要冬天慢慢來,讓自己長大,還是讓太陽好好曬曬自己,它們已經喊得口乾了。路邊兩根匍匐着的綠蔓上,紅色、藍色的牽牛花,也在張着口,卻似舞台上的演員,衣裳艷麗,輕盈中張開五角的圖案,點着蕊,花瓣兒像綢緞般光滑明亮,沒有南瓜花兒的質樸。旁邊柿子樹,葉子依然乾綠着,大紅的柿子被人卸去,有些枝葉也折斷了。只在高高的枝隙剩下孤零零的一枚,大概是夠不着,所以留給雀兒了。對雀兒來說,這棵樹的主人,顯然有些小氣了。這一枚柿子, 牠們飢渴了能鵮幾口,能過冬麼。人做事,給天給地,給人給鳥兒,都要留餘地的。幾株花椒樹,大拇指粗,刺直挺挺的,一片片葉子微捲, 那些紅顆顆子花椒果兒,就燦亮如火,不,像顏料染過一樣,比火的顏色還深還醇厚,讓人眼前一亮,讓人喜悅。它有個名字:大紅袍。

在陽光裏走着,眼睛似乎都亮堂了。沒有見着早上的露,更沒有感到寒冷,甚至還有些熱。但到這一天夜裏,忙完事,從外面回來,感覺上身發冷,褲管裏空空蕩蕩,灌着冷氣。這寒露節氣一來,氣候還是不一樣的。

過了兩日,朋友見秋陽高照,約去秦嶺山裏。去的那一日,卻雲霧漫扯,下起陣雨。路是沿着河進山的。路邊林地裏,一年蓬張着白色的花傘, 星星點點;九里明撐開金黃色的花瓣兒,蔓延一片。河邊草青青,水潺潺湲湲滑過河底黑色石苔,河中傲起的大石頭上結着厚厚的青苔。間或一片石崖從綠林中露出來,黝黑的花紋,像潑了墨。在平敞的地兒,散落着人家。沒有院牆,收穫的黃色玉米棒兒,一長串一長串掛在房側的木架子上,成為青山綠水之間一道亮麗的景色。幾隻肥鵝,踱着步子,在院子漫步。房子是土牆青瓦,煙燻火燎,男主人抱着胳膊,站在屋簷下,沉默地看着。

再往前去,一棵粗壯的核桃樹斜在路邊,葉子零落殆盡。地上還掉着幾顆帶皮的黑核桃,用腳一踩,皮兒掉了,核桃上還沾着黑絮絮,這是經雨久了。路邊一塊地裏的黃豆已經乾枯,一棵棵掛莢直立,也許是要經霜才收吧。順手摘下一莢,4粒黃豆從翹開的豆莢裏滾進手掌心,渾圓可愛。不小心,一粒從手指縫掉下,在路上蹦蹦跳跳。一顆一顆在嘴裏嚼了,新鮮的豆氣,氤氳在齒間。

黃豆地根是個高坡塄坎,是一片毛栗林。毛栗樹腰有桶粗,枝丫高大繁複,葉子還綠着。走過去,見樹下茵着青草,一些黃葉落在草上,已經被雨水淋得濕漉漉的。掉落下來的毛栗子,像黃色的刺蝟球,狼刺密張,已經裂開,間或有幾顆指甲蓋大的毛栗子滾落在旁邊的草叢裏。我撿了幾顆,本想拿回去給孩子看,卻沒找見渾全的,只得作罷。孩子們只知道毛栗子好吃,卻不知道這些好吃的果子都是從刺裏長出來的。現在,人們大量種植的是顆粒大的板栗子,這種似野生的毛栗子少了,但小的卻有小的優點:香。聽說,這裏坡上的毛栗林很大,父母親曾從山外來此拾過,但我們卻沒尋見。

友人講,前段時間,鄰村有3個人去山裏拾毛栗,結果被蜂螫了。我小時去山裏打野杏兒、打核桃,都遇到過蜂,慶幸逃避得及時,未被螫傷。這幾年,野蜂螫傷人的事情時不時發生,在山村生活或者走山是要特別小心的。

到山裏走了一回,知道寒氣最先是氤氳在了山裏,再慢慢向着山外的雍峪溝滲透呢。寒露時節,在濕漉漉的山河間行走時,人最饞的還是陽光。太陽暖在人身上,那是最熨帖的享受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