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聖節前夕的蘭桂坊。 作者供圖

趙鵬飛

誰不愛煙火濃重的生活?濃油赤醬,大快朵頤,麻辣勁爆,淺斟小酌,有鍋氣,有熱情,有歲月暈染的溫柔,有風輕雲淡的閒適,也有千瘡百孔的嘈嘈切切。白日裏為三餐奔走,專心致志,游刃有餘。入夜了鬆開衣領,卸下全副武裝,呼朋喚友。在橋底叫幾個小菜,天南海北,信馬由韁一通。直到天快亮了,困意矇矇,眼皮子沉重,散了場打車回家。癱在後座上,看東方既白,維港上的早班快船已馬力全開,正乘風破浪駛向澳門。去碰運氣的主婦們,想必已經擠滿了船艙,不是在摩拳擦掌,便是在心裏求告神佛。

萬聖節前的周六,晚場電影散場了,特意在中環下車去蘭桂坊逛了一圈。不出所料,雖是口罩遮面,仍舊人潮洶湧。從皇后大道中轉入德己立街的路口,已見警察用紅色的警戒帶分隔分批放人進去,街兩側沿斜坡一字排開的鐵馬嚴陣以待。隨處可見穿制服的警員,四處巡視。沿着皇后大道中一直走上去,看到不少警車閃着尾燈,停靠在路旁待命。約30年前跨年夜蘭桂坊人踩人釀成的悲劇,已用21條鮮活生命,給這城刻下了一道慘痛的教訓紅線。

萬聖節的歡樂氣息,並未因此受到絲毫減損。裝扮誇張的行人,三五成群,鬧鬧笑笑,時不時就衝到路人正舉着手機拍攝的鏡頭前,做個名副其實的鬼臉,引發一陣尖叫和大笑,惹得周邊的人紛紛側目,收料又兼幫忙哄笑。不成想,下一個被笑的就是自己。跟隨人流緩緩走到街燈下,冷不防路旁竄出一個身披黑斗篷、頭戴發光紅牛角、面孔漆成慘白色的外國小哥,徑直把一張嚇人的臉逼近我的鼻尖,毫無防備之下大叫一聲,往後一縮,腳底下踩着後面人的腳,忙不迭地一連串抱歉,竟也被四周一圈笑聲給淹了下去。

這樣的香港真是久違了。

久困疫城,越發覺得對自由噴張氛圍的嚮往,對酣暢淋漓說走就走的想念,快要久思成疾。燈火通明,滿街人與人無間隙的接踵摩肩,迫切需要一場盛大的自發式狂歡來消解和釋放這幾年的沉鬱和憋悶。在各色裝扮之下的路人眼睛裏,這份迫切直接而熱烈。年輕人總歸是最簡單明瞭了。斜進去的街巷裏,人流稍稍稀疏一些,就能看到一群一群夜色都無法遮蔽的青春身影,席地坐在拉了閘的店前,飲酒說笑,嬉戲纏鬧。

想着第二日還要上班,便沿着街道準備步行回去。沒有飲酒,只是在人群中流連了一段,居然腳酸到穿過石板街時還踉蹌了一下,就在本能扶住路旁鐵欄時,被手機屏幕上突然彈出的消息震驚到了:韓國梨泰院萬聖節發生踩踏,傷亡過百!

樂極生悲的災難已不鮮見,下一次尋歡作樂時,還是難以避免。人終究還是情緒動物,尤其是沉浸在群體釋放的歡愉裏,很輕易就忽視了此刻身處何地,危險與否。就比如眼前的防疫措施。既揪心於每日五六千例的新增感染者,又憂心於久不恢復正常通關,百業凋零,經濟持續下行。一頭是眾人賴以生計的飯碗,一頭是年老體弱者感染後的久治不癒乃至重症死亡。任誰當家主事,都不容易下清晰的決斷。不過,事到臨頭,萬難當前,幾番糾結,口誅筆伐的發難對象,也只能是主事不力的機構,和那些無法做出貼近集體情緒決斷的主事之人。

這大概就是社會運行的基礎邏輯,有了替罪的羊,有了擋箭的盾,每個看起來與世無爭的我,都純潔得如同今晚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