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我從來沒寫過活地亞倫,儘管他是我喜歡的眾多導演當中最喜歡的那一個。可是我從來沒有——哪怕一秒鐘——動過寫他的念頭。因為即便我已經看過他幾乎所有的電影,但是具體的故事情節卻已經忘得差不多了。或者說,他的故事本身就沒有多少情節,主題又多是愛情,以至於你隨便就混淆了一部和另一部。但也不能僅僅說他是一個愛情導演,這不準確。他應該可以被稱之為愛情神話塑造者,他所嚮往的愛情總是轉瞬即逝、石破天驚的。對他來說,表達愛情最好的方式是演員無休無止的說話!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活地亞倫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他年輕時從事過的脫口秀職業。脫口秀是一種表演,可卻不是肢體上的,而是語言上的。活地亞倫的愛情電影也是語言上的。常常,你會看到鏡頭裏只有兩個人,他們在排隊買票。有時,兩個人變成3個人,場景變成客廳,姿勢從站着變成坐着,或者在走路。但是,他們無一例外都在談話,就好像活地亞倫是古老歌劇結構的繼承者,情節不重要,重要的是詠嘆調。甚至不得不敘事的時候,也是用唱的,這時候叫宣敘調。活地亞倫把唱變成了說,其他的都沒有變。歌劇最重要的當然是唱,所以,活地亞倫最重要的當然就是說。

這個說話的內容因為是詠嘆的,所以就擁有了豐富的情感。就好像脫口秀,既要脫口而出,不假思索,然後又要不落痕跡,妙趣橫生。肆無忌憚的情感是這種說話方式當中的精髓。聽着聽着你就忍俊不住,可若要說哪裏精彩,一時半會兒你又說不上來。因為從講者嘴裏說出來的都是些日常瑣事,可一經他的嘴,這事怎麼就這樣的不平淡!

活地亞倫就這樣去安排人物的對話。一旦開始說話,話題就像是信手拈來的,因為角色並不是為了去說話才找到對方。只是遇到了,不得不說。而活地亞倫讓這個不得不說的話變成了藝術。角色常常會對某個社會弊病大加撻伐,又一針見血。或者身處其中,卻懵然不知,只有觀眾知道問題出在哪兒。

有時,角色的交談甚至與他們的生活無關,和情節也無關。但你又不得不被他的話吸引,因為他這樣情緒激動地表達了他的真實想法,以至於觀眾自覺地就被帶入到了角色的談話當中。於是,這個脫離了劇情的談話內容就成了一個屬於電影又脫離於電影的存在。它在相遇當中產生,可一旦話題結束,主角好像忘了他剛才的激昂澎湃,情節又回到故事本身。

所以,這談話多少有些強插進來的意思。它非但與劇情發展毫無關係,而且其重要程度甚至阻斷了情節的正常發展。但又不完全是,它充當了一個蠻有意思的情節過渡的橋段。出現在劇情過渡的間隙,令故事擁有了一個脫離於它的過程。以至於到了最後,活地亞倫的電影根本沒法像一般故事片那樣給出一個完整的、連貫的故事。這成了活地亞倫別具一格的敘事風格。

這樣做的結果是,角色的語言體系自動生成了人物形象,角色的每一句話都在強化一種性格,可是並沒有辦法一下子抓到具體準確的對象。這讓活地亞倫成了不可描述的。因為你不能複述他電影當中所有的話,除非你把台詞都背下來。況且,即便你真的這樣做了,也不見得會有所獲。它像是完全從劇情發展過程當中針對劇情所發之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