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離開香港前往外地旅行前，我參加了宿舍一個有機種植的計劃。我在花盆泥土上撒了幾粒苦瓜種子，然後便離開了香港。外地旅行時，我沒有特別想起那幾粒苦瓜種子，甚至預設了它們不會發芽成長，因為將近兩個月沒有人為它們淋水，在炎熱的夏天裏，我覺得它們難以生存。

誰知道我回來香港後，有兩粒苦瓜種子靠着自己和大自然的力量，長出了藤枝和葉子，枝幹上甚至有幾朵黃色小花迎風搖曳。出於一種悔疚心理，也可能是識英雄重英雄，我覺得要好好為那兩棵好不容易長出來的苦瓜追肥。於是我上網查了一點資料，然後便將混合有機肥料施在泥土上，過程中我還怕虧欠了苦瓜而專程多加了兩大匙肥料。施肥兩天後，苦瓜底層的葉子開始枯萎，一星期後，苦瓜正式宣告死亡。死因可能是施肥過多燒根。

苦瓜在沒有人為干預的情況下，雖然長得幼小，但都按着自己的步伐生機勃勃地成長。我回來後，即使是出於好意，但施加了過多干預，苦瓜反而死去。這件事令我想起《老子》的句子：「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命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長之育之；亭之毒之；養之覆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五十一章）」道生成萬物，德養育萬物，道與德使萬物生長發展、成熟結果，而在這個過程中，它們皆對萬物不加以干涉和主宰，讓其順其自然。生長萬物而不據為己有，撫育萬物而不自恃有功，引導萬物而不加主宰，這就是奧妙玄遠的德了。

不過看到這句句子，又可能會誤會老子是一個「激進」的有機種植支持者，即不對萬物作任何干涉，只任由它們自生自滅。引伸出去，甚至可能會以為老子反對一切人為的文明制度。從《老子》其他章句來看，我們知道老子不是反對一切文明制度，而是反對那些過度操控的制度，後者使人性扭曲，使事物失卻其自然本性。

《老子》第三十二章說：「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也。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所以不殆。譬道之在天下，猶川谷之與江海。」這句句子大意是說如果王侯能夠依照「道」的原則治理天下，那百姓會自然地歸從於他，就像一切河川溪水都要歸流於江海那樣。

什麼是按着「道」的原則去治理天下呢？其中一個方法就是建立管理制度時要根據人性、物情去確立名分，有所制約、適可而止，不使制度違反人性和物情。那人民生活在運行這種制度的社會時就會很自如，甚至無知無覺。無為而治大概就是如此吧。

如果回到種植苦瓜的例子，那可能就是按着苦瓜的生長規律和天氣四時變化去施肥、澆水、除蟲，稍稍幫助苦瓜成長就可以了。不過要做到這種狀態，我應該要對苦瓜這個物種、天氣、泥土、肥料等有較多認識，才能真正做到順應苦瓜的物情。如果是這樣，那我可能情願任由苦瓜自生自滅了。

◆ 楊彩杰博士 香港恒生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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