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書可看出劉以鬯的研究精神。 作者供圖

黃仲鳴

看劉以鬯的《看樹看林》(香港:書畫屋圖書公司,1982年8月),頗有感想。這是劉先生一系列回憶文字,總共二十五篇,都與新文學有關。筆下所寫的作家包括蕭紅、豐子愷、陸晶清、葉靈鳳、趙清閣、老舍、姚雪垠、茅盾、孫伏園、靳以、王平陵、陳西瀅、葉紫等。當中,相信方今的讀者,都不知何許人矣,但在當年的文藝界,名氣亦甚譽。

在〈後記〉中,劉以鬯說:

「研究新文學,不應該將猜想當作事實。」

「研究新文學,必須求真、求確。」

「研究新文學,不能只看樹不看林,更不能只看林不看樹。」

這番話,不止研究新文學者應有的態度,更是其他學科必具的態度。劉以鬯的評論文字,確能做到這一點。他強調「記憶是靠不住的」,因此,在寫憶舊文字而未證實時,他強調:「文中所說,全憑記憶」,這是「先此聲明」。他說的是老舍的《四世同堂》:

「我只記得《四世同堂》在《掃蕩副刊》連載的時間相當長,直到日本投降才告一段落。」後來有資料指出:《四世同堂》是由1944年11月10日起開始在《掃蕩報》連載,至1945年9月2日續完。劉以鬯據此而「證明我沒有記錯」。他根據的資料是舒濟在《社會科學戰線》總第五期(1979年2月20日出版)發表的〈老舍著譯目錄(初稿)〉。舒濟所憑是否親自檢閱過《掃蕩報》而寫的?抑或憑記憶?或他人所說?

不錯,寫下論斷的文字,憑記憶或據他人所說都是「靠不住」的,必須看過「原件」,也即是「原始資料」,這是我諄諄告誡學生的研究法則。記得有篇訪問文字,有位老報人供述,《明報》在1959年創刊初期,一日,金庸在北角明報報社下來,情緒低落,滿臉愁容,和那老報人相遇。金庸說報社陷困難,徬徨無計;他擬散步散悶,向東走或向西走?卒此他選擇了向西走。這一走,便救了《明報》,因在路上遇見中學同學、在港一印刷廠任會計的沈寶新。兩人一談起,沈寶新毅然增資入股。

當我看到這裏,便斷然那位老報人記憶錯誤。吾生也晚,當然不知當年事,但據文獻,這有兩大誤差:一、《明報》初創時,非在北角;二、金、沈二人在《明報》創刊前,已是合股者,沈寶新非後來加入。

所有的口述歷史,講述者所云,一定要存疑,一覺有問題就應求證。劉以鬯在這方面,是相當嚴謹的。他慨嘆:「不論誰『編』的『著』的或『編著』的,總覺得:重視新文學的真面目,不是容易做到的工作。」例如〈「寶馬」未獲大公報文藝獎〉,他便費煞苦心、四出找資料去求證,如此「看樹」,才可看出整個沒有毛病、沒有瑕疵的「林」來。

這種研究精神值得提倡。指金庸向東走或向西走的老報人,最後還堅持自己所說的沒錯。真固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