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裏行間】亘古男兒一放翁

黃仲鳴

舊時讀詩詞，當讀到這一首：「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便深深感受到這位詩翁的愛國情懷。他是誰？

南宋的陸游、放翁是也。

以前常將他與蘇軾混淆，這當是學藝不精的原故。尤其是他的《老學庵筆記》，輒誤為東坡之作，遂取《庵》苦讀，終領悟陸游與蘇軾各有勝場，豈可混淆哉？

陸游被譽為「愛國志士」，在《老學庵》中，更見他取材的本心，卷二中有記：「趙廣，合淝人，本李伯時家小史。伯時作畫，每使侍左右，久之遂喜畫，尤工作馬，幾能亂真。建炎中陷賊。賊聞其善畫，使圖所擄婦人，廣毅然辭以實不能畫，脇以白刃，不從，遂斷右手拇指遣去。」

如此剛烈，浩然之氣躍然紙上。而結局卻來個大逆轉，「而廣平生實用左手」，賊甚至斷其整隻右手，也不礙他再繪畫。而所謂「賊」，實為金人。陸游所處乃是飽受金人鐵蹄蹂躪的時世。所以陸游臨死《示兒》詩有「北定中原」之句。

近年有為秦檜翻案之說，但在《老學庵》中，如卷一記秦檜「殺岳飛於臨安獄中，都人皆泣」，又記秦檜「數以言罪人，勢焰可畏」；此後，還將秦檜之惡分記各卷，讀之憤然。如卷二：「秦會之當國，有殿前司軍人施全者，伺其入朝，持斬馬刀，邀於望仙橋下，斫之，斷橋子一柱而不能傷，誅死。其後秦每出，輒以親兵五十人持挺衛之。初，斬全於市，觀者甚眾，中有一人，朗言曰：『此不了事漢，不斬何為！』聞者皆笑。」

這都是珍貴的史料。

或曰：何謂「老學庵」？

南宋淳熙末（1190年），陸游當時退居山陰鏡湖，閉門讀書。所謂「庵」，實為茅屋兩間，建於湖邊，背依青山，面臨碧水，此實為讀書勝所。屋名「老學庵」，據陸游在《老學庵》一詩中自注云：「取師曠『老而學如秉燭夜行』之語。」《老學庵筆記》中的文字，當是這一時期的集成。

《老學庵筆記》敘事記人，簡潔生動，深得筆記文之妙。可惜在陸游有生之年，並未刊行面世，未睹《庵》之盛譽。而歷代文人學者，亦備極重視。若以之視為陸游的抱負，和詩學主張，實是研究陸游不可或缺的資料。

對靖康之恥，他與岳飛都是心懷激憤。所以梁啟超指他：「中國詩家無不言從軍者，惟放翁則慕為國殤，至老不衰。」好個「至老不衰」，甚至是「至死猶記」也，故梁啟超有詩讚之：「詩界千年靡靡音，兵魂銷盡國魂空；集中什九從軍樂，亘古男兒一放翁。」讀其書，誦其詩，胸中塊壘，可一噴而出。有學生研究古詩人，我每曰：「陸放翁。」真的，書坊上，研究蘇東坡的著作，多矣；獨鮮見陸游，真奇哉怪也。不過，陸游與表妹唐婉的愛情故事，卻是千古傳說；他那首「紅酥手」，更是千古名篇，讀者勝秦檜諸文多、多、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