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 舉

李叔同1914年創作了《送別》一曲。歌詞為下文: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問君此去幾時來,來時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

李叔同1907年留學日本,回國後,1913年就任浙江兩級師範學校教音樂圖畫。而就在次年,他好友許幻園創辦的城南文社失敗,家裏又破產,許家本來萬貫家財,一夜之間化為烏有,其夢想幻滅,不得不離開上海,許幻園認為袁世凱弄到第二次革命失敗,使得他們破產,決定赴北京向袁世凱討回公道,臨離開上海,許幻園前往李叔同家告別,當時下着很大的雪,許幻園敲門,聲音低沉說:「叔同兄,我破產了,希望後會有期。」說完,轉身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李叔同大喊他幾聲,希望叫住他,但是許幻園悲傷地走了,李叔同無言凝噎,在冰天雪地佇立良久,後來返回屋內,伏案寫出了《送別》一曲。為什麼提到了「知交半零落」?城南文社本來聚集了李叔同等5個好朋友,分別是袁希濂、張小樓、蔡小香、許幻園及李叔同,合稱「天涯五友」,每個人的詩文功底深厚,經常吟詩作對,這5人成為了當時上海的文壇領袖,每月組織文人聚會,偶而還會懸賞徵文。後來,蔡小香因病早逝,李叔同聽到了死訊,非常痛傷,連續幾天粒米未進。

緊接着,許幻園又離開了上海。李叔同於是寫了《送別》一曲。李叔同在留學日本時,被作詞家犬童球溪的《旅愁》一曲吸引着。當時正值日本明治維新,大量吸收美國的歌曲,再填上日本的歌詞,非常動人悅耳。這首歌的歌詞說「西風起,秋漸深,愁容動客心。獨自惆悵嘆飄零,寒光照孤影。憶故土,思故人,高堂念雙親。鄉路迢迢何處尋,覺來歸夢新。」

《送別》基本上採用了《旅愁》的曲調,歌詞也和《旅愁》的意境相同。原來,《旅愁》的曲調,原來是一首南北戰爭時期的英文歌曲,作者是約翰·奧德威,是一位軍醫,他在戰爭中創作了「夢見家和母親」,在美國的流傳度並不高,沒有想到「牆內開花牆外香」,漂洋過海到了日本,傳唱起來十分受歡迎。經過李叔同改寫為中文歌曲,更加唱遍大江南北,加上歌詞非常有中國古典文學的色彩,「長亭外,古道邊」,更有中國人折柳送別、長亭難分難捨的動人場景。李叔同捕捉了「嘆息知交零落」的失落和傷感,每一句歌詞,都有強烈的畫面感覺,凡是中國人,閉上眼,就浮現出人人熟悉的傳統留下來的場景和重視友情的文化傳統。

也讓人家想起了李白的詩句「何處是歸情,長亭連短亭」,依依惜別畫面浮現出來。也令人想起了白居易的《賦得古原草送別》:「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傷別的感情和場面互相呼應:長亭、古道、荒草,都是令人心酸的離別的元素,雖然熟悉,又覺得非常陌生,這一種感覺是新鮮的,更難得的是橫笛吹出了送別的歌曲,以「晚風拂柳,夕陽山外山」概括起來,折柳,柳與留諧音,希望朋友留下來,中國傳統文人的惜別的情懷,充滿了文化意境。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在哀怨的「笛聲殘」中間,更加看到了「山外山」,分別之後的關山阻隔,無窮無盡,情景互相交融着,動人心魄,既有現實感,但流露對悠悠前景的飄渺,對萬水千山的無奈。「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飲酒盡餘歡,感情是非常熱烈的,但酒後分手今宵別夢寒,感覺得一片冰雪一樣的寒夢。對比非常強烈,中國《詩經》中的比和興手法,很充分地展露。不盡的離愁,飲酒者無法排解,人生的際遇,充滿了滿懷惆悵和失落。

《送別》這樣一首曲,被電影《早春二月》選作插曲,《城南舊事》選作主題曲,經過電影的推廣,《送別》流傳得更廣,幾十年傳唱不衰,成為了不朽的經典歌曲。

李叔同才華橫溢,詩、書、畫、金石、音樂、戲劇,無所不精,是中國近代藝術的啟蒙者之一。l918年,他在杭州虎跑大慈寺披剃為僧,法名演音,號弘一。出家後,精修南山律學,成為明清以來最有學問的一代高僧。

「天涯五友」的另外3個人,也潛心向佛。1927年袁希濂專心修淨土法門,皆因弘一法師給予啟迪。張小樓、許幻園也信仰佛。佛教的教義普度眾生,捨己救人,帶有一點原始的共產主義,在日本侵華期間,他們都投入了抗日鬥爭,以圖畫和詩詞歌賦,揭露日本的法西斯暴行,發展慈善事業,救濟流離失所的難民。弘一法師冒着被日軍砍殺的危險,在炮火中開壇講經,大講「念佛不忘救國」,甚至寫下了「為佛門而捨棄生命,大義所在,何可辭耶?」他們更加在福建晉江組織了佛教徒戰時救護隊,吸收僧眾,在戰場參與救國的鬥爭。袁希濂後來更加在上海參加了抗日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