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98公里，是香港至新疆克拉瑪依的直線距離，往來兩地，幾乎需要穿越整個中國。一邊是風沙瀰漫的準噶爾盆地，另一邊是溫暖濕潤的沿海都市，氣候、文化都截然不同的兩個地方，卻在香港天后站與炮台山站的中點達成了隱秘而溫馨的聯結——位於天后水星街的天山小館開業於2017年，老闆吳夢盈於30年前遠嫁來到香港定居，一對纖纖巧手，也攜來家鄉的美食秘方。餐廳名字中的「天山」二字，既取自比鄰店舖的兩個地鐵站名，同時包含着關於吳夢盈千里之外的故土新疆的「風景舊曾諳」。◆採、攝：香港文匯報記者 黃依江 部分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新疆分為南疆、北疆，南疆看風土人情，北疆看風景，獨庫公路、十里畫廊……很多很漂亮的地方。」提及家鄉，吳夢盈總是滔滔不絕，生於克拉瑪依市的她，父親是新疆漢族人，母親則是當年支邊留疆的四川人，她繼承了父親深邃的面孔，講話時肩膀會跳舞般輕輕搖晃，談笑間帶着不假思索的率真，那是新疆女孩特有的氣質。她從小熱愛烹飪，19歲便在新疆開餐廳，聽遊客提起香港，心中充滿嚮往。「那時看《上海灘》、《霍元甲》，覺得香港很迷人。」九十年代她來港，正是香港最輝煌的時代，這個新疆女孩便留在自己夢中的城市，一去三十年。

「做很多菜式有局限，要自己想辦法」

吳夢盈最早涉足餐飲行業，是從頂下一間北角的粵菜館開始。那時她還不確定香港人對新疆菜的接受程度，經營仍以廣東菜為主，只在餐牌中加入了幾道新疆菜，不久就積累了一群喜歡新疆菜的客人。兩年後因業主加租，她乾脆關了那間店，在水星街開了天山小館，專注做新疆菜。店中菜品如手抓羊肉、新疆大盤雞、饢炒烤肉、烤羊排等，全按她小時候家中日常菜式設計，頗受食客歡迎，經久不衰。

許多香港人都覺得在這找到了正宗的新疆味兒，吳夢盈卻笑稱其實並沒有所謂的正不正宗，考慮到南方口味差異和港人對健康飲食的要求，她也對一些傳統新疆菜式進行了改良調整。「本土新疆菜重色重味，但在香港這樣的菜肯定不被接受，因為不夠健康也不夠好看。我的宗旨是，食材方面盡量保持新疆產，但調味方面就會減淡一些。」在她的妙手改良下，新疆菜逐漸融合了香港口味，也貼近了港人味蕾。「其實吃飯也看人，比如我在這站着，大家就覺得蠻正宗的，是吧？」吳夢盈莞爾。

而另一些變化調整，則是因囿於製作工具的限制。香港沒有饢坑，無法烤饢，吳夢盈就縮小饢的大小，並以油炸方式代替饢坑烘烤，成品和新疆饢餅口感相似，又香又脆。不過她也坦言，唯有新鮮打出來的饢餅才最好吃，惟地處香港有所局限，沒有任何一間餐廳有售現打饢。「好多東西有局限，所以要自己想辦法。」

「克拉瑪依幸福指數高，每年回去都不同」

在港將近30年，女兒也逐漸長大，未有疫情時，吳夢盈每年會帶女兒回克拉瑪依過暑假、聖誕節，香港出生長大的女兒可以在那裏看到香港見不到的紛飛大雪，每次都很興奮。吳夢盈講起自己小時候家中條件不好，七十年代的新疆極度缺乏水資源，吃喝用水需靠每天從引水渠道擔水回家，這是她每天必須完成的任務。「除了上學，還要摘棉花、放羊，什麼都要做，每天很忙碌。」而現在回到家鄉，卻是與以前截然不同的風景：國家的引水工程解決了水資源短缺；防風林的建立擋住從前的漫天風沙，家家戶戶不必再為防風塵而門窗緊閉；城市綠化也越做越好，到處是綠樹、公園，人文氛圍開始氤氳。吳夢盈說，克拉瑪依經濟比較發達，是個幸福指數很高的地方，近些年發展迅速，每年回去都有不同。

天山小館內，也總有很多關於新疆的話題與質疑。「很多人會問我現在新疆怎麼樣，新疆是不是挺亂的？我會告訴他們新疆很好，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媒體、中介。」吳夢盈說有很多香港人其實不了解新疆，有時提起還有人會以為新疆和西藏在一處，又有人說新疆有高原反應，但新疆大多是盆地。吳夢盈一直努力化解這些對新疆地理、文化的誤解，她希望自己的餐廳不止是一個吃飯的地方，更可以成為一個傳播文化、傳達現實的窗口。

「我對香港的未來抱有希望」

訪問期間餐廳不是高峰用餐時間，但仍有零星來客，吳夢盈以廣東話與客人對談，完全聽不出任何外鄉口音。「我現在已經是地道的香港人，但故鄉永遠是新疆。若說歸屬感，其實兩地都有。」因為疫情幾年沒有返鄉，她很掛念家中90多歲高齡的父母，總是回想起以前回家看望他們的時候，晚上推輪椅陪他們散步，仰頭可見天上的星與月：「新疆的月亮和這裏不一樣，很大，也很明亮。」

天山小館也承載着在港新疆人的思鄉情結。吳夢盈說，香港新疆人並不多，約只有幾百人，包括一些近年來港讀書的學生，其中很多優秀菁英留港生活，在這裏工作甚至自己創業。早年成立的香港新疆聯誼會，以及最近成立的香港新疆總商會，都是在港新疆人團結互助的證明。吳夢盈在總商會中擔任常務副會長一職，因為開餐廳，同鄉們經常來天山小館小聚，餐廳也有了家的感覺。「現在回不去家鄉，所以很想念，有人打來電話說很想吃湯揪片子（一種新疆家常湯麵），雖然不認識，我說你過來吧，我給你做。有人來吃飯，吃完告訴我說『吃到了媽媽的味道』……有些餐牌上沒有的家鄉菜，如果有人點，只要我會做，我都會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