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現代繪畫藝術的好處就在於,當你不懂它的時候,你會覺得雲山霧繞,不知所以然。可一旦從精神的層面去分析它,並把握住了一件作品的精神內核,那麼,它所展現出來的純粹性肯定要大於以往任何時期的作品。

在以往,藝術家限於物的限制,總要形似才好。拉斯科洞窟壁畫這樣的簡筆畫不必說了,那會兒的人尚未掌握繪畫的技巧。很吃力的,也要把一堆動物形態逼真的勾勒出來。即便是中世紀那樣注重精神世界,宗教繪畫也還是要模仿人形的。

米開朗基羅是自戀,但他的自戀也不是忠誠於自身,而是忠於欲望。他把自己對於男性的欲望化成一種藝術追求,以美胴的方式展現出來。可主題依然是神話的、宗教的。即便是他不懷好意地把西斯廷上的壁畫弄得一絲不掛,他也依然是一個妥協者。

整個文藝復興,都像米開朗基羅這般小心翼翼。他們會大膽地去作畫,卻需要打着古人的旗號,一步步試探着前進。其間有幾個人會出格一點,嘗試將自己置於作品當中。比如,羅浮宮裏蒙娜麗莎像對面有一幅《迦拿的婚禮》,儘管這是一幅宗教畫,講的是《約翰福音》第二章中的故事。但是委羅內塞偷偷把自己畫到了裏面,偽裝成一位樂師。委拉斯凱茲更大膽,他的《宮娥》端端的有一個超大的畫架,即便他本人立於角落,那幾個可憐的宮娥還是在不知不覺間成了配角。就好像我們當代人最懂的那種拍照的修辭,不管要拍一個很貴的化妝品,或者是一個什麼其他不得了的場景,總是要把自己安插進去才滿意。不然,這些好的東西又與我何干呢。

這種自我意識一點點覺醒,並隱約貫穿於繪畫史當中。可是至少在印象派之前,使自己的意識被物表達出來,不管內心是怎麼樣的不可描述,最重要的還是為它找到一個可對應的物的原形。然而,有了印象派,這一切都改變了。印象派最大的創舉,是使思想的表達脫離開了物。星空可以是眩暈的,睡蓮可以點彩,這群藝術家被指責為沒有一點美術技巧的功底,不懂得透視法為何物。然則,這就是他們的精髓。

作為一個分水嶺。在這個藝術流派當中,人對自我精神的肯定大大超出了對物的忠誠。作品的外形脫離了我們日常所見之物,藝術家故意曲解它們以滿足自己所要闡釋的內涵。在這樣以精神表達作為最終目的的藝術形式面前,它的手法是次要的,作品成了各種顏色的拼接,以將可辨認的形體勉強維持住物的形態。然則它所要表達的,絕對是一種抽象的、說不出的對象。

梵高瘋了,莫奈隱居在巴黎遠郊的吉維尼小鎮上,高更遠走大溪地。這些印象派的畫家是必須不見容於正常社會的。歸根結底,這是這個繪畫流派的風格帶來的結果。若非這樣的命運,簡直配不上印象派藝術家作為變革者的稱號。當然,這裏的境遇並不指代這個流派走紅之後的情形。那會兒他們會整個的被搬進名人堂,法國政府還會騰出來一個廢棄的火車站,建成一座具有文藝復興和巴洛克風格相混雜的奧賽博物館,專門收藏印象派、表現主義這一些新派藝術的畫作,並使他們成為偉大法蘭西的一個圖騰。可是,印象派的力量在於改變了一種繪畫的習慣,動搖了一種標準。並且,最重要的,它讓人回歸到自己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