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前兩天我去外面的小飯館吃飯。那時剛過7點,吃飯的人不多。我點了個辣子雞丁、燒蓮藕。正吃的當兒,邊上忽然過來一個老清潔工。手持滿杯的葡萄酒,往我桌上一放。我一抬眼,正對上他笑盈盈的眼睛,於是也跟着應激似地笑了起來。他看我笑了,就說:「這酒給你喝。」並指指他手上紅酒瓶子。「我一個人喝不完一整瓶。」

恰好我這幾天剛看完《挪威的森林》,中間還穿插着瞄了兩眼《在路上》。我整個人正沉浸在這兩本青春小說帶來的恣意當中。按照這種感覺,我應當立即邀請他坐下,和他邊喝邊聊。碰杯,笑,之後兩人很盡興地搖搖晃晃回家去。況且,這事也不是不可能。以我的性格,比這更隨性的事我也做過。在大學的時候,我時常會隨便找個小賣部,買點酒坐到門口跟小賣部的人喝。一次有位舍友經過,看我端坐在那裏喝酒,還很詫異地看着我,然而我是挺快樂的。

現在看起來,那肯定是青春當中的某種衝動在作祟,這種情緒會促使你去做一些看起來有點莫名其妙的事。就像《挪威的森林》和《在路上》所描述的,年輕人對於性、死亡、酒或者任何禁忌的東西都有點不可遏制的渴望,甚至以觸碰這種社會邊界為榮。

在老清潔工接近我並遞上紅酒的那一刻,我又迎回了那種不設防的感覺。可惜,僅僅過了一秒,我的腦子就清醒了。因為頭腦忽然冒出了許多新聞。什麼某人被下藥迷暈,被偷走器官;反社會分子時刻準備瞅準機會去燒公交車,與市民同歸於盡。或者,廁所裏貼着的詐騙警告等等,這些信息這時候一股腦全湧了上來。我的臉上依然延續着頭一秒鐘的笑容,但這表情正逐漸失去單純。一種很明顯的、略帶尷尬和警惕的情緒正在侵入這笑容當中,使它從愉悅變得拒人於千里之外。倘若在我表達善意的時候,看到誰以這樣一副表情對着我,那我一定十分沮喪。

就在幾年前,我還常常獨自旅行的時候,就遇到一件類似的事。行至雅典,一種孤獨感忽然抓住了我。到了飯點,看着周圍低聲對話的人們。我獨自一人吃飯的狀態更加深了這種孤獨。正好隔壁桌有兩個華人面孔,我就走上前去,鼓足勇氣詢問可否加入他們。我看到了一種表情,就是這一刻我面對這位老者的表情。當時我立刻住了嘴,離開了。

一想到這件事,再加上青春小說給我的鼓勵,我不想拒絕這種善意。但也不想被毒死。於是,我把他給我的酒拿起來,佯裝要喝。又回頭迅速看了他一眼,趁老先生不注意的時候,把酒快速地倒在了我的餐盤裏。

老清潔工看到我杯子少了一半,又很熱情的過來為我添酒。兩三次之後,竟直接把一瓶酒全都放在我桌上。他不知道,他給我的酒我一口也沒喝,全都貢獻給了餐盤。但無論如何,我沒有拒絕。臨走的時候,我還把酒瓶向他揚了揚,表示感謝,再把酒瓶扔在外面。

現在寫這一段的時候,我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況。我應當是既警惕又快樂的。一種渴望擺脫拘束與冷漠的情緒和一種怕被毒死的情緒糾纏在一起,讓我心情複雜。但這位老清潔工無疑讓我印象深刻。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將會一直記得他。他的無意識浪漫主義行為,喚醒了我內心不設防的幻想,即便只是幻想被喚醒,也是一件開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