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以進

空氣流動產生風。氣象學上把他叫作空氣的水平流動。一個蒼白乾癟乏味的稱謂,沒有絲毫的感情色彩。尤其是冬天的風衰老而疲憊,心也變得愈來愈冷漠,脾氣一天比一天暴躁。他呼呼地喘着粗氣,一路上摔摔打打,弄得處處乒乓作響。他是想引起人們的注意,可躲進了心之鎧甲的人們誰都不理睬這個吹鬍子瞪眼的怪物。他的心越來越淒涼甚至有些憤怒,漫無目的地追趕,眼神游弋迷離,回想着過去的經歷與日子。誰都想躲在傳統的繭房裏不出來,可新陳代謝是歷史的必然,誰也無法迴避。該來的總是會來。

春天的風是多麼年輕啊,他精力充沛,思維敏捷,身手矯健,遠遠地聽見人們的呼喚,便蹦蹦跳跳地從東方奔來了。他四處傳遞着春天的信息,用自己溫暖厚實的手把人們從寒冷中解放出來。重新獲得了生機徹底甦醒了的人們真誠地感激他擁抱他。春風得意,馬蹄疾徐,不辭勞苦,又將大地吹得煥然一新就像剛出生的娃娃。春風所到之處,桃紅柳綠,鶯歌燕舞,芳草萋萋,彷彿從畫面上跳出來的姑娘,甩一甩長髮,抒一抒衣袖。春風就成了春天的使者和生長的符號。

幸福的時光總是溫馨而短暫。不久,夏天迫不及待地來了,烈日炎炎。人們煩悶焦慮,甚至怨聲載道,大聲追問風跑到哪兒去了。風來了,呼哧呼哧地來了。他推來了雲,雲吸了水,沉得要命。風顧不得勞累,仗着自己有的是力氣,把雲攥在手裏,使足了勁兒擰過來擰過去。雨嘩嘩地掉下來,乾巴巴的土地得到了濕潤,乾枯欲裂的樹枝喝足了飲料,汗流浹背的人們一身清爽比吹空調都舒適萬分。躲在屋裏的人們欣喜若狂地擁出房門,爭先恐後地邀請風兒到家裏作客。一時間,風忙得不可開交,在這個炎熱的季節,他成了寵兒,到哪兒都受到熱烈歡迎,身價倍增。同一事物,不同的節點,地位不同。這是自然規律,也是人情世故。可即使有風,也是熱的,有時還有點兒燙,跟開水一樣。

轉眼,就到了秋天。這時,風到了中年,既不再是柔情萬千姿態綽約的春風,也不再是熱情洋溢活力四射的夏風。秋天的風沉靜溫柔,玉臂徐舒,緩緩地在陽光和藍天下悠然漫步,受到人們的愛戴與敬佩,人們自覺不自覺地都在讚美秋天是金風送爽。風過之處,滿眼金黃,成熟和豐收的色彩寫進了人們的眼簾,風後的碩果也走進了人們的心田。風不知不覺中到達了最光輝的頂點。站在高處,看盡河流和山川,眺望原野與蒼穹。秋風起,滿眼惆悵,落寞與孤寂也在悄然萌生,曲調低沉,旋律徘徊。那是心中的失意和落魄。一次秋風吹過,我深感疲憊,心中憋悶,原來是生病了。從此怕了秋風,遠遠躲着。可他要來,又能躲到哪去?迴避總不是辦法,事來了,總得面對。

不管人們願意與否,冬天依然大搖大擺地來了。冬天到了,風也一天一天老了。他抵擋不了冬天粗重的腳步,也抵禦不了嚴寒的侵襲,在冰冷的空氣中瑟瑟發抖,氣喘吁吁。人們不再感激風也不歡迎風,因為,人們不再需要他。就是這麼現實,說功利也好,謂世故也罷,都可以理解。孤獨衰老的風四處流浪,不時氣惱地推搡着屋門,搖晃着窗欞,甚至咬牙切齒,然而人們裝聾作啞,置之不理,眼睛早已望到了別處。風在房簷下嗚咽,在曠野上怒吼,在天空中嘶喊,在樓宇間悲號,在小河邊抽泣。終於有一天,冬天的風停止了暴怒,也不再哭泣。他擁來了雪,雪悄無聲息地落着,不動聲色地遮蓋大地上曾經發生過的一切。風也不再憤怒和憂傷,他知道,過不了多久,春天就要來了。那時,吹面不寒楊柳風的境界就會閃進人們的視野來到人們身邊。有了春風,人們就不再遲鈍不再畏縮,大步向前。風,就成了春天的先鋒、春天的使者。風的眼神,又是清澈透亮、沁人心脾、珠圓玉潤了。

若是為風寫幾句話,我怕是勉為其難。風從原野中來,經山歷水,曉行夜宿,一路顛簸,不懼艱險,不怕磨難,信念堅定,意志頑強,他是自然的孩子,是四季的先鋒,是真偽的試金石和變化的晴雨表。

面對風,讓風從額際吹過,風的眼神迷離而豐富,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