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仲鳴

一個字有一個字的故事。一個詞有一個詞的故事。一首唐詩都有一個故事，甚或有多個故事，例如杜甫的《飲中八仙歌》，便說了八個人的故事，賀知章、汝陽王李璡、李適之、崔宗之、蘇晉、李白、張旭和焦遂。

李白大名鼎鼎，和杜甫又是知音，詩中只佔四句：「李白一斗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故事是這樣的，唐玄宗和楊貴妃在興慶宮的龍池賞花，那時是天寶初年的一個春天，著名樂師李龜年率領一眾樂工在奏樂唱歌助興。舊曲難引起玄宗和貴妃的雅興。玄宗遂命李龜年急召李白到場撰寫新詞。李龜年跑到翰林院尋找不遇，據說一早出去喝酒了。李龜年在市上酒樓卒之尋獲李大學士，可是此人已酩酊大醉，喚之不醒，唯有命人抬着下樓，用馬馱至興慶宮。幾經醒酒，李太白才揮筆寫下著名的清平調三首。龍心大吾，貴妃笑靨如花。

當然，這個故事的細節沒有細描，要看就要看一部書：《唐詩故事》第一冊（北京：地質出版社，1981年3月）。

這部《唐詩故事》共有四冊，故事連篇，好看。編著者栗斯，以唐代歷史、名勝古蹟、逸聞趣事和風俗掌故等，印證唐詩，尋出故事，甚有可讀性。上述李白的故事，不僅說了《清平調》，還錄了杜甫的《飲中八仙歌》、白居易的《久不見韓侍郎，戲題四韻寄之》、李頎的《贈張旭》，首首有故事。而很多人可能忽略的一個地點是：興慶宮。故事的背景多在興慶宮。這宮是唐玄宗當親王時的王府，後來改建成宮，成了玄宗的居所和處理政事的地方；甚至是玄宗和貴妃宴會、歌舞、唱和、遊玩的場所。張說有《踏歌詞》：

「花萼樓前雨露新，長安城裏太平人。龍銜火樹千燈艷，雞踏蓮花萬歲春。」

花萼樓位於興慶宮西南角西側。安史之亂後，貴妃已杳，玄宗重登樓，樂隊唱起了李嶠的《汾陰行》，唱到最後四句：

「山川滿目淚沾衣，富貴榮華能幾時？不見只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燕飛。」

玄宗適逢大變故，年屆七旬，聽了歌聲，不禁滄然淚下。未待歌聲竭，轉身離開了。玄宗之後，興慶宮漸荒涼，杜牧經過，看見勤政樓宮門深鎖，蒼苔滿地，遂占一首：

「千秋佳節名空在，承露絲囊世已無。唯有紫苔偏秋意，年年因雨上金鋪。」

興慶宮詩篇甚多，故事亦多。以前喜讀杜甫的《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原來表演場地就是在勤政樓下。晚唐時，司空圖寫了一首七絕，諷刺玄宗荒廢國政不修武備，致釀成安史之亂：

「樓下公孫昔擅場，空教女子穿軍裝。潼關一敗胡兒喜，簇馬驪山看御湯。」

多少故事都發生在興慶宮，多少詩句都是孕育在興慶宮，可是「富貴榮華能幾時」？多少風流韻事，都隨時光之流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