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島西區一棵白色的勒杜鵑映襯着清新的綠葉,在秋日午後的陽光下,姿彩動人,像極了人生的一個側面。 作者供圖

趙鵬飛

「提桶者」是一個突然火起來的詞,指的是那些生於2000年之後的年輕打工者。沒有高學歷和一技之長,他們只能在流水線上做重複簡單枯燥的工作。這些辛勞並不能削弱年輕好玩的他們,對遊戲、美食、愛情的嚮往。於是,只要領到了可以短暫享受生活的工資,馬上拎起裝着換洗衣服和手機充電器的塑料提桶,辭職跑路。過了不久,手上的錢花完了,提着桶的他們,又會重新找一份可以餬口的工作,和一個暫時的容身之所。

其實,提桶者並不是一個新發明的詞。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內地改革開放,沿海地區的農田被大大小小的工廠取代,大面積崛起的勞動密集型產業急需勞動工人,數以億計的農民工,放下手中耕作的農活,直接走入流水線上,變身產業工人。他們是中國第一代提桶者。這個提桶裏裝着最低的生活需求,卻也承載着一個家庭的所有希望。

有人說,中國第一代提桶者,其實是那一代人中間的優秀群體。我深以為然。敢於在周圍人還觀望不前時,就勇敢地背起行囊拎着提桶、坐上火車,翻山越嶺,去追尋改變生活的夢想,這樣的人配得上優秀兩個字。雖然青春和氣力耗盡之後,他們當中的大部分人,還是會重新回到久別的故土,但,通過力氣和汗水,他們不僅顯著改善了家人的居住條件和生活條件,也為子女們贏得了改變命運的教育資本。

相較之下,外界對新生代提桶者的批評集中在一個問題上:吃苦耐勞的精神消退,花錢享受的本事漸長。有糖水喝,誰願意吃苦。能悠閒地躺在空調房裏玩手機,誰願意在日頭下曝曬。

在全世界的道德範疇裏,不勞而獲都是被批判的。年輕一代提桶者只是不願意像父輩甚至是祖輩,不甘心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耽擱在重複枯燥又無聊的流水線上,即便是只有片刻的休閒,他們也希望是跟個人喜好同在。我欣賞這樣的提桶者。人生之短,世界之大,若不能盡心隨性,別人眼裏的成功不過是一場虛無縹緲的絢爛煙火。好看之外,於己無補。個人的纖毫感知,放在偌大的人類進程裏毫無意義可言,對於人生個體而言,確是貴重無比的獨特體驗。

多年之前我在東莞工作過幾年,也藉此走進過許多提桶者的生活空間。我看到上有老下有小的提桶者,為了擔起肩上重責,節衣縮食埋頭苦幹,我也看到過為了能多掙幾塊錢,他們是如何壓縮個人需求,拚力掙扎在惡劣工作環境之中。有一個中年提桶者對我說,他今天多吃一份苦,就是為了他的下一代少受一份罪。

今日看來,新生代的提桶者少了忍耐,多了對個人意願的堅持。何嘗不是另一種進步。

「凡爾賽文學」也是最近引起網絡狂歡的一個潮語。是指那些自身物質條件優越的人,故意用一種樸實無華的表述方式,以先抑後揚的語氣,在朋友圈或社交媒體上,炫耀自身高人一等的生活方式。比如,「他總是給我買上萬元的包,說不想要我過得不如別人,可我真的覺得攀比是一件很沒意思的事。」再比如,「男友送了我一輛粉紅色的蘭博基尼,這顏色選得也太直男了。哎,該怎麼跟他說我不喜歡這個顏色呢?」凡爾賽文學表達的內容可能並非都是真實現狀,但展露的情緒和野心無非是希望引起他人的艷羨和膜拜。畢竟,朋友圈下面長長的點讚和留言,才是支撐其膨脹虛榮心的有力表現。

「提桶者」和「凡爾賽文學」在同一階段雙雙走紅,看起來光怪陸離無關宏旨,實在是複雜人性兩極呈現時的一次無意相撞。牛走牛路,馬跑馬道,再風馬牛不相干,也逃脫不了同一地球不同追求者,在人間滄桑路上的殊途同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