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內為讀者簽名。劉蕊 攝

「你曾經是文學青年,後來發生了什麼?行走在世間,人人皆是於霧中漫步。那些文學恰如一盞盞在高空中放出光亮的明燈,縱使光線微弱,亦能指明方向。」近日,作家路內推出了第七部長篇作品《霧行者》,小說歷時五年創作,用47萬字踏過半個中國,書寫1998至2008年間的打工青年和文學青年的故事。路內接受記者採訪時表示,那十年是中國流動性最強的十年,也正好是他的「25歲到35歲」,是他對社會介入度最高的十年。他不希望那十年被忘記。■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劉蕊 河南報道

來鄭州松社書店正式讀者分享會前,路內接受了記者的採訪。對於1998至2008年之間的中國,路內的最大印象就是人口流動,他認為流動人口塑造了那十年的中國,而其背後的驅動力是全球化、市場化,這個力量至今仍然在發揮作用。《霧行者》起點是一場洪水,然後歷經保健品熱、下崗潮、勞動密集型企業進駐東部沿海、互聯網興起、世紀之交、「9·11」、「非典」,最後抵達2008年的5月1日;在空間上,小說跨過半個中國,從冷冽北境到霧色海岸,從東部開發區到西南部廢棄兵工廠,橫穿318國道,直抵喜馬拉雅山脈。各色人物登場講述奇跡式的故事,以小說的方法重塑那十年的時空。

路內說,這部小說是2015年初開始寫的,那個時候還沒有二代身份人臉識別的全面到來,所以一開始只是想寫一個關於身份偽造的故事,但隨着構思時間越久,故事變得越發龐大,人物也越來越多,並且紛紛開始對他講述自己的故事。當這本書寫到2018年的時候,拿着偽造身份證在江湖上跑來跑去,所有這一切都過去了。時代進程太快了,寫完了,就變成了一個徹底過去的舊時代,也挺好的,就講一個傳奇性的東西,不用過度擔心脫離現實,一個個體的人永遠都在經歷他的時間,每個人的二十歲都挺相似的,這是這篇小說的基本認知。

文學青年是一群有趣的人

在小說裏,像端木雲、沉鈴、玄雨這樣的文學青年喜歡在一起討論文學。而對於「文學青年」的概念,路內特別強調,不是「文藝青年」。「九十年代末,第一批從家鄉到廣東沿海打工的農村人,一定是最精英的人,一定是最有行動力的人先出來的。那時候,中國的基礎教育並不差,這批人聚在一起除了工作之外談論文學就跟現在的年輕人談論某個綜藝節目一樣。」

梁文道認為,《霧行者》將流動的打工青年的故事,和一群做夢的文學青年的故事加在一起寫,最終達成了一部1+1=3的效果。他認為,過去很多小說對於文學是什麼的追問,大多停留在哲理化、精英化的層面,但是在路內的小說裏,在講述了1998至2008年的中國的諸多變化和當時的人的生活是怎樣的之後,在講述了大量有血有淚有傷痕的故事之後,再來詢問一個關於文學是什麼的問題的時候,這變成了一個血淋淋的問題,是倉管員坐在卡車上擦着汗所問出的問題,這也是他認為《霧行者》最大意義的所在。

在今天,「文學青年」或者「文藝青年」,甚至於「詩人」都可能不是好話。但路內挺懷念二十年前的自己與他們。那時候的他們不僅喜愛文學,還喜歡音樂、影視、攝影以及各種好玩的東西,是一群有趣的人。

在路內看來,九十年代的文青人數龐大,大部分並沒有去當作家,所以他們和職業作家是兩個維度,絕不是作家預備班的概念。當時那個社會,膠片相機變成了數碼相機,錄像機變成了DV。一種創作上的、經濟層面的平權出現了。文字成為最容易被貼到互聯網上的東西。「基於這種技術進步,文字一度又成為最受關注的事物,但它不再是單向的。不是說一個人寫的文字很美就很牛掰,得有價值觀,它勾連起了一個新世界。你還得懂點攝影,熟悉搖滾樂隊,你還得知道什麼電影好看,什麼地方好玩,哪裏的東西好吃又便宜。說白了,就是讓自己成為一個有趣的人。」

只是,那些曾經的文學青年經歷不同的風土與時間,走向極遠之處,用不同的方式尋求安慰和解脫。正如書名《霧行者》,成為在霧中遠去的人。

「打工人」路內

路內,1973年生,任職於上海市作家協會。2007年在《收穫》雜誌發表長篇小說《少年巴比倫》而受到關注。著有小說《少年巴比倫》《花街往事》《慈悲》等。曾獲華語文學傳媒獎年度小說家、春風圖書獎年度白金作家、《GQ》中文版年度作家、《南方人物周刊》年度人物等獎項。

路內的小說與他本人「契合度」很高,用如今最熱的「打工人」來形容路內似乎也是說得過去的。《少年巴比倫》中,路內給人的印象是:化工技校,鬧事少年;而在《霧行者》中則着墨在他曾經做過「倉管員」的身份上。小說中,美仙建材公司倉庫管理員周劭重返故地,調查一起部門同事的車禍死亡事件。與此同時,他的多年好友、南京倉管理員端木雲不告而別。

採訪過程中,路內講自己的「打工人」經歷講了七七八八,鉗工、維修電工、值班電工、操作工、營業員、廣告公司文案等等。那些他所經歷過的工廠往事很多聽起來離奇、匪夷所思。然後他就想要不要把這些故事寫成小說,於是有了第一部長篇小說《少年巴比倫》,「雖然之前也寫有短篇,但當真的寫完一部長篇之後開竅了,知道這條路怎麼走了,即使具體走向不清楚,但對自己寫長篇的體能、能力有了認知。」路內說。

路內說,生活經驗為其小說提供了一個特別的框架,比如「我的倉管員經歷,讓我小說裏出現了倉管員這個角色」,但這裏面還需要往裏面填充慾望、對自我的不理解等等,而這些就需要看一個作家使用哪一種語言結構方式去表達。路內嘗試將江湖語言和受過的教育語言放在一起,用這樣的小說語言來打開那個時代。「不同地域的人走到一起,是用可以溝通的語言在說話,第一種語言是江湖語言,人們常說『四海之內皆兄弟』,當然這話也有欺騙性;第二種是受過的教育語言,比如共同讀過的書,書裏如何面對愛情、友誼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