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而有征】馬賽克之城

劉 征

廣東人有一門手藝，叫嵌瓷。就是把彩色碎瓷片拼在一起，用以裝飾屋脊、簷角和照壁。遠遠望去，五顏六色的，煞是好看。有一天，我去越秀區的陳家祠，就看到了這門藝術。轉頭從那裏出來以後，對面是個商圈。我立刻發現了同樣的藝術。只不過，這裏的色彩拼接不再是彩色嵌瓷，而是各種不規整的幾何圖形的拼接。有各種顏色的星球掛在兩棟大樓之間，園區裏各種指示路牌，一切的一切，都像被人從空中拋灑過來，但聽得一聲「定」，它們在還未落地的時候，就漫天都是了。這裏最妙的就是這個過渡。即從一種傳統民間藝術，搖身一變，就成了現代都市空間的建造靈感。一剎那，我好像理解了廣州為什麼是一個既古老又現代的大都會，因為它的馬賽克藝術既是歷史的，又是現代的，還是世界的。

但凡我們出去旅行，就會看到一個馬賽克藝術的歷史。從意大利拉文納聖維塔萊教堂的彩拼玻璃，到高迪建築的馬賽克貼片，再到大馬士革伍麥葉清真寺的巨幅馬賽克壁畫。所謂馬賽克藝術，就是要令一切不規則的、不同顏色的、殘缺的東西通過意義成為一體的。這是一種哲學，或者說，最早是一種宗教學，本着美好的願望，把「不同而和」做到極致。而廣州最好的地方就在於，它把這種古老的、有着美好願望的理想順利地嫁接到了一種現代都市當中。

從陳家祠到我住的北京路一帶，無論何地，你都能看到這種拼接的藝術。街道兩旁儘管還是老城的樣子，可商業形態多樣。一會兒是小賣部、一會兒是照相館，或燈箱廣告噴畫，抑或是漆料公司。愈走過去，經過的店舖種類愈多，你愈是對廣州這個馬賽克之城的印象更深。或者假如說這種老廣的傳統竟沒有擴散到這個城市別的地方，至少在這裏它是十分鮮明的。因為任何的商業形態都井然有序地擺放在一個店舖的門臉之中。我看到最有意思的，是一個鋼材舖子。它們的鋼材所有的切口朝外，有三角形、正方形、圓形，而且每一種形狀都被塗上了不同的顏色，這樣看過去，一個最混亂無序、橫七豎八的鋼材條舖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馬賽克藝術。一邊是鋼材、一邊是切鋼材的機器，還有一些做好的防盜網放在最裏面。

然後是一個雜貨舖，遠遠看去，一切都雜亂地堆在一起。可走近一看，插線板都被吊在半空中，塑料桶被疊放在靠門的位置，鉗子被釘在一個矩形木板上，一字排開。而這個店所有的東西都這樣是平面的，或者只有不得已的時候，有一個凹陷，以便於利用裏面的空間。如果是飯館，它還會利用外牆，把菜品照片一律貼在飯館的外牆上。這樣，這些雜亂的元素，在你走近之後，卻發現它們其實異常整齊，而且都是展示性的。這種展示，令它自己一覽無餘。於是你會自然生出一份親近，把一切當成唾手可得的。

所以，這種亂中有序實際取決於商業的本質。在一個有限的銷售空間，商家要合理地規劃每一寸土地，以讓客人盡可能多、盡可能快地看到、找到自己需要的一切，這幾乎就不得不親民了。而廣州通過給這秩序以色彩，讓一個呆板冷漠的現代性，成了一個活的藝術體，這便是活色生香的廣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