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讀到這篇文章,能感覺到手機屏幕、鼠標或報紙的觸感,聽到周圍的聲響。但有沒有可能,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事實上你的大腦正被泡在一個營養缸裏,所有體驗只是一台超級計算機傳來的信號——這個讓人脊背發涼的想法,就是哲學上著名的「缸中腦」思想實驗。
「缸中腦」假說描繪了這樣的場景:一個瘋狂科學家將你的大腦取出,放入一個維持生命的缸中。大腦的神經末梢連接着一台超級計算機,它持續輸送着完美模擬真實世界的信號。當你「想要」散步時,計算機會生成散步的視覺、觸感和微風;當你「感到」快樂時,那只是程式對相應腦區的精準刺激。
這個構想由美國哲學家希拉里·普特南在1981年正式提出,有趣的是,普特南本人並不同意我們可能是缸中之腦。他提出了一個精妙的「自我駁斥」論證:缸中腦所說的「缸」「大腦」等詞語,實際上並不指代真實事物,只是計算機灌輸的空洞符號。因此,當缸中腦說出「我是缸中腦」時,這句話在它的世界裏反而是錯的——就像用錯誤的密碼試圖解鎖手機。普特南藉此說明,「真實」必須通過我們與世界的真實互動來定義。
如果世界是假的,我們該怎麼辦?一旦開始認真對待「缸中腦」的質疑,就會引發連鎖反應。不同哲學流派給出了截然不同的回應,形成了精彩的思想交鋒。
虛無主義可能會說:「既然連世界都可能是假的,那努力、愛情、理想還有什麼意義?」這種觀點將懷疑推向絕望的深淵,認為一切價值都是虛幻。就像有人發現活在虛擬世界後,選擇徹底躺平——既然都是程式,何必認真?
如何看待「半杯水」?
然而,存在主義提供了另一種答案。代表人物薩特說:「人是被判定為自由的。」即使我們真是缸中之腦,你選擇閱讀這篇文章、思考這個問題本身,就已經在定義你是誰。存在主義主張,意義不是預先存在的,而是通過我們的選擇和行動創造出來的。
這兩種態度的碰撞,恰如面對半杯水:虛無主義看到「只剩半杯」的虛無,存在主義選擇「還有半杯」的自由。
電影《楚門的世界》(港譯名:《真人Show》)呈現了一個溫和版的「缸」。楚門生活在巨大的攝影棚中,一切都被精心設計。當他最終走向那扇通往未知的門,劇中的真人秀導演警告他「外面的世界同樣虛假」,但楚門依然鞠躬離去,並且向着攝影機,也就是劇內觀眾以及劇外的我們說出他標誌性的台詞:「假如再碰不見你,祝你早、午、晚都安!」這個動作完美詮釋了存在主義的精髓:即使不確定前方有什麼,我也要自己選擇我的路。
近年的《黑鏡》劇集等科幻作品亦不斷探討:如果科技能精確模擬快樂,我們是該滿足於完美的虛假,還是擁抱有缺陷的真實?作為人,最重要的究竟是舒適的感受,還是真實的體驗?(二之一)
●文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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