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語背後】探索文脈 解碼深圳（一）

●木木

閱讀的生動性和多樣性，在深圳讀書月數百場活動中得到充分體現。讀書月作為一年一度的鵬城文化盛事，其影響力之大，已遠非文化圈的「書事」，而成了各界聯動的「城事」。參與者除了深圳人，還來自粵港澳大灣區其他城市，也有不少來自大灣區之外，包括北京、上海、成都、武漢等文化大都會。讀書、講書以及相關文化分享，成為探索深圳文脈，解碼深圳奇跡的一大入口。

今年讀書月期間，英國人類學家艾倫·麥克法蘭為其新著《深圳之謎》舉行了首發式。麥克法蘭教授自1996年起，已20次到訪中國，還受聘四川大學擔任過5年訪問教授。他自稱在與中國的接觸中，深圳是較晚踏足的一站，2014年始得成行，但這座城市如此「令人驚艷」，讓人一發不可收拾。此後數年，他多次到訪，深入調研，以致深圳成為他「探索最深入的一座城市」，也便有了《深圳之謎》的創作。

《深圳之謎》無疑是一部大書，因為它書寫的是深圳經濟特區成長史，內容厚重，拿在手裏也確實是厚厚的一本。不過，真讀起來卻很輕鬆。一方面，從書的篇幅看，雖然版權頁上標明的是46萬字，但這46萬字是中英文雙語合併計算的，中文部分不過200多頁，除去序言、目錄、參考書目及附錄，正文只有197頁，通讀一遍花不了多少時間。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方面，全書大開大合的學術視野，深入淺出的語言風格，順手拈來的生動比喻，以及縝密入微的偵探式寫作手法，無不引人入勝。從哪方面講，這都是一本有趣的書。作為讀者，我們固然需要讀懂書中寫了些什麼，但讀懂作者是在什麼背景下以什麼方式寫作，其論述邏輯是怎樣展開的，也許更有啟發性。

深圳的發展之所以被稱作「奇跡」，當然只能是小概率事件，更不會理所當然。它必定是在某些關鍵節點上做對了什麼，而且是多重因素作用的結果。麥克法蘭教授以英國工業革命為例，認為人類歷史上發生類似小概率事件好比解開一把密碼鎖：鎖上有十個可旋轉的撥盤，每個撥盤上都有0至9十個數字，要想打開這把鎖，每個數字都必須撥對，面臨的選擇就是十的十次方，也就是說打開鎖的概率是百億分之一。所以，這是一系列驚人巧合的結果，恰到好處的社會結構、政治體系、歷史傳統以及許多其他因素，在在不可或缺。

我應邀參加了《深圳之謎》首發式。聽着麥克法蘭教授娓娓講述探秘深圳的過程，我陷入沉思：深圳，究竟是怎樣一座奇跡之城，是些什麼樣的特質讓它脫穎而出？

麥克法蘭教授說，深圳有一個特點是很讓人意外的：它不只是一座工商業城市，還對文化有着超乎尋常的強烈追求。深圳並不像十八、九世紀英國工商業城市曼徹斯特、利物浦或格拉斯哥，更不像後來美國的芝加哥或紐約。歷史上那些城市幾乎完全以賺錢或製造業為中心，而深圳努力打造的是一座藝術、文化和學術之城——建設了大學、圖書館、音樂廳、博物館、大型公園等眾多文化設施，從而形成多層次的城市格局。這種追求延續了中國的古老傳統，如果你研究大約一千年前宋代那些偉大而美麗的古城輿圖和方志，你會在蘇州和杭州發現同樣的格局：既有蓬勃的創業和製造勞動，也有豐富的藝術和休閒文化生活。

麥克法蘭教授將《深圳之謎》的寫作視為一次學術偵查，認為「這本書是一次調查，某種層面上如同偵探破案，試圖揭示一個正在中國發生，在西方幾乎一無所知的非凡試驗」。偵破工作由自己和兩位研究生共同完成，通過深入訪談6位特區建設者作為偵查結果的「證人」，從一個特別視角，沿着4條線索，力圖破解這個當代世界最大的發展之謎：

——深圳的深層根源。深圳曾是一個沒有歷史的小漁村的說法只是神話，這片土地歷來是外部事物進入中國的門戶。深圳變革所依靠的是一個歷史悠久而複雜的經濟、社會、政治文明體系。同時，深圳又是一個「陌生人」或「外來者」的城市，充滿活力的打工者，才華橫溢的專業技術人員，積極推動改革的各級幹部，使這座城市呈現出非常年輕的特質。鄰近香港更是一個巨大優勢，不僅提供了資本主義運作的範本，也給予了創造財富的工具。

——深圳作為「有界但滲透」的樣本。鄧小平及其他領導人在啟動特區改革時，心中應當是有一個以日本和「亞洲四小龍」為參照的發展藍圖的。但變革必須循序漸進，而且需要設立具體的邊界，以保護特區免受外部政治壓力的影響。特區之「特」，意味着區別對待，但這種特殊並不一定是優待或虧待。改革者劃定出界限，使其範圍內對新事物持開放態度，同時也在這些新事物發展時提供養分。結果，以放大鏡聚焦陽光的方式，將力量集中到中國的一小塊區域，從而點燃了中國。

——深圳：和而不同。深圳似乎與眾不同，但深入探索你會發現，從社會觀念和深層次建構看，它與其他內地城市的區別並沒有看上去那麼大，還是一個典型的中國城市。中國的改革不同程度地利用了古今中外許多體系的核心內容和底層邏輯，讓來自不同結構中的元素重新整合，兼容並進。這一策略在深圳得到充分運用，深圳試驗使改革領導者認識到，中國文化具有足夠的靈活性、雙重性和量子特性，可以在保持本國特質的同時吸收外來元素，實現社會的現代化轉型。

——深圳與神奇三角。根據格里三角模型，知識通過技術轉化為人類能力的有效擴展，然後通過資本和市場體系得到放大，產生大量更好的設備或技術，又反過來促進更多可靠知識的創造。在發現、創新、大規模生產的三角循環中，以往的經驗，無論是劍橋現象還是加州的硅谷現象，幾乎都只關注了發明創新的理論層面，而深圳的成功恰恰是同時具備了製造和工業生產的維度，能夠把新的可靠想法變成可靠的工具，讓整個循環重新回到三角形頂端，去發現新的知識，推動新的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