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華
冬日的故事,總被北風與蕭瑟填滿。偏偏城南書院外,一片灼灼的橙黃漫展開來,點亮了寂寥的天地。那抹濃烈的暖意,來得如此不合時宜,卻又如此恰如其分地,教人歡喜。
這幾日,朋友圈與抖音裏,總漾着城南書院的花海。那明晃晃的黃自熒幕漫出,一腔念想,便不由分說地落向了那片明媚之地。
那日途經城南,那片在屏幕裏惦念已久的花兒,驀然躍入眼簾。綠莖托着明艷的黃,像是春天遺落在此的一方明媚。心頭,驀地一暖。
目光從花叢收回,急切地搜尋停車的位置,然而視線所及,路旁早已被賞花人的車輛填滿。忽而想起,今日是周末。人潮漫過田埂,歡聲笑語,織成了另一片流動的、於我無關的風景。車緩緩前行,我與那片黃隔窗對望。它兀自明媚,我悵然遠去。
這份惦念終究是擱不下的,幾日後得了空閒,我便又奔向城南。那裏的花,竟比先前開得還要恣意、還要爛漫。還未走近,耳朵便被一陣低沉而綿密的「嗡嗡」聲充滿,成千上萬的蜜蜂,正不知疲倦地在花間勞作。風一來,整片花田便撒了歡。千萬朵黃花無拘無束地左搖右擺,她們互相推搡着、嬉鬧着,金色的裙襬在綠野上翻飛。那活潑的搖曳裏,滿是藏不住的歡愉。
這般爛漫的花,總該有個相稱的名字。百度查知,此花名叫黃秋英,亦喚硫磺菊。
最令我訝異的是,「黃秋英」這3個字,聽起來像極了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鄉間女子的名字,溫婉、質樸,帶着舊書頁般的沉靜。可眼前這片花海,展現的卻是另一番性情,她們開得那樣熱烈奔放,每一片花瓣都在風中舒展顫動,像按捺不住的歡笑,似自由流淌的光河。這哪裏是低眉順眼的鄉間女子?分明是敢愛敢恨的野姑娘,將滿身的明媚與風情,毫無保留地潑灑在這片土地之上。
從這名字的遐思中回過神來,我順着田埂緩步慢行,目光沉浸在這片暖融融的顏色裏,一時捨不得離開。這裏的黃,不像初春時那般怯生生的,也不似深秋裏那樣蕭蕭然。那是一種摻了橙色調子的、近乎火焰的明黃,給冬日的曠野披上了一襲流動的暖紗。
俯身細看,纖長的綠梗在微風裏輕輕打着顫,穩穩地托舉着每一朵花。那單瓣的花形再簡單不過,薄薄的花瓣舒展開來,圍成一圈明晃晃的小太陽,花心處直立着一簇暖融融的蕊。單看這一朵,確是伶仃的,秀氣的;可她們偏要成群結隊地開,你挨着我,我擠着你,終於連成一片氤氳流轉的光,在這冬日田野上,靜默地燃燒。
在這片燃燒的靜謐裏,花徑上移動的身影,成了另一道風景。女子們三三兩兩,在流光溢彩間尋覓着屬於自己的角度。她們要在這滿目絢爛中,沾染一份美,帶走一縷光。
有人俯身拈花,垂首淺嗅,任髮絲與花瓣繾綣,將溫柔的側影贈予鏡頭;有人輕提裙裾,小心蹲身,便將自己妥帖地嵌進了那幅金黃畫卷。快門的開合聲清脆而節制。她們認真地擺弄姿態,花也認真地舒展容顏,彼此心照不宣地、默契地完成這場相互的成全。我忽然覺得,美真的會傳染人。你看,它從搖曳的花枝躍上人的眉梢,從舒展的花瓣沁入觀者的心底。那位拄杖的老人,眼角的皺紋隨着花枝的搖曳,慢慢舒展開來;那些俯身賞花的女子,眸中的神采也隨着花色漸漸明媚起來。
站在這片鎏金的花海裏,每個人都尋回了生命最初的天真。忘了年齡、忘了煩憂,心若繁花,盡情綻放。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從這忘我的陶醉中驚醒,一個念頭無比清晰起來:我要為這無拘無束的生命力留下見證。於是舉起相機,追着蜜蜂的忙碌,捕着風過的形狀。我不斷調整角度,在俯仰之間,貪心地想將這成片動人心魄的金色花浪,悉數納入這方寸的取景框。
待到日影偏移,方才驚覺時光流逝。我收拾起滿腔的眷戀,踏上歸途。車輪滾動,思緒卻仍縈迴於那片花海。想起「開到荼蘼花事了」。黃秋英不等待,不依附,偏要在眾木斂息待春時,將自己活成太陽,將一身最濃烈的色彩,全部贈與最寒冷的季節。
走着走着,那城南的鎏金花影,便在心間凝成一道暖痕。恍然覺得:世間溫暖,即便短暫,其光芒也足以映照此後的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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