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當代舞蹈團（CCDC）年度重磅作品《重》於本周末登上舞台。舞作邀來三位活躍於國際舞台的著名編舞家，於一台演出內上演「三重奏」，黑暗暴烈、純粹流麗、柔韌開放，展現舞蹈的迥異風格與多樣質感。對於舞迷來說，這是不可多得的觀演機會；對於舞團而言，亦是難得的跨文化交流。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圖：CCDC提供
《重》是CCDC全新舞台系列「佼佼錚錚」的首個節目，集結三位當紅國際編舞作品，包括舞蹈大師威廉·科西（William Forsythe）的經典之作《N.N.N.N》、台灣新銳編舞洪綵希的新作《血泉》，以及德國編舞悉妲·奧斯泰默（Sita Ostheimer）的《月》。這三個作品，一個全男班，一個男女合演，一個全女班；編制不同、風格迥異，對情緒狀態、身體技巧的要求亦大不相同。三個作品的演繹，不僅用上CCDC全部舞者進行演練，大部分舞者更需迅速轉化身體狀態，前後演繹兩個作品，對於CCDC的年輕舞者來說，是絕佳學習機會，亦是十足考驗。
這三位不同文化、不同世代編舞家的藝術生涯，皆呈現出跨文化的探索脈絡。他們的經驗與背景，展現出當代舞蹈的世界光譜。促成這一合作，可見CCDC新任藝術總監桑吉加的苦心，對於舞團而言，這不僅是展現舞團國際性的好機會，亦能趁機操練舞者，拓展其文化視野及身體語言。長遠來說，這亦是打造CCDC成為未來當代藝術交流樞紐的新一步。
《血泉》：《黑暗榮耀》中的宋慧喬！
旅美台灣新銳編舞洪綵希近年來在國際舞台嶄露頭角，先後拿下美國紐澤西藝術獎、芝加哥傑佛瑞芭蕾舞蹈學院編舞比賽首獎等多個獎項。這次獲得桑吉加邀約為CCDC編創新舞作，她直言是夢幻過程。「我在美國做事情很大膽，不懼怕任何邀約，可是一回到亞洲我就很恐慌。」她笑說，去年回台灣為母校北藝大編舞，她超級緊張，這次來與CCDC合作，「稍微緊張了一下！」她語調調皮，「後來我就想，既然他敢問，我就敢做！」
洪綵希帶來的新作名為《血泉》（The Fountain of Blood），靈感來自於被她稱為「寶典聖經」的波特萊爾《惡之花》詩集中的一篇《La Fontaine de Sang》。「當時我老公向我推薦波特萊爾，覺得我一定喜歡。他是法國詩人，作品有英文譯本，可是英文版我讀不到裏面的精髓，單字可以看懂，但就是吸不到裏面的氣。蠻有緣分的是，我回到台灣，在誠品剛好就逛到那本書的中文版，好像在和我說『選我，選我！』我就開始讀。天啊，這就是我的人生，我覺得波特萊爾是我的好朋友，他的東西非常打到我想要說的話。」
「我有時覺得我的血在奔流，彷彿一道湧泉有節奏地啼哭。我聽到泉水汩汩長嘆息，可摸來摸去，卻摸不到傷口。」詩人筆下難以抑止的壓抑、痛苦與無窮感傷，直接擊中洪綵希的心，呼應了她的人生過往與內心傷痕。從小習舞、比賽陀螺般運轉，年紀太小就已經歷社會化歷程，之後轉折於台灣、內地、澳洲、美國，一次次被摔打在地，漂泊中掙扎求存，在藝術中尋找自己……洪綵希直言自己有暗黑本質，沒有痛苦似乎就無法創作，而自己的人生充滿痛苦，完全不缺靈感材料。聽她坦然笑道曲折人生，我反而看到她如何藉由藝術凝視深淵，找到人生所愛。
「看似好好的，可是我知道我的內心深處有一個傷口，它一直好不了。」在《血泉》中，洪綵希讓哀傷奔湧，但舞台上全然沒有傷春悲秋黯然喘息的空檔，相反，舞者們在極快速的動作變化中展現身體的暴烈能量。原來，這個隱秘傷口下有着奔湧不息的黑色岩漿，拉扯、噴發，那是人的強烈意志在痛苦中的綻放。
洪綵希一直活躍於舞蹈與繪畫兩大領域，其舞作無比直觀展現她對於色彩、空間與節奏的敏銳觸覺。「我是非常直覺、圖像的人。」她說。對她而言，繪畫與編舞的確相通，「我每一個作品都會先畫畫，讓我知道空間感，以及那個氣度在哪裏。包括音樂上想要什麼樣的感覺，我都通過繪畫來整理、記錄，與自己溝通。然後再開始編舞，抓取很多不同的東西。」
《血泉》讓CCDC舞者們跳得過癮，也似一場儀式，讓觀眾一同走過內心幽暗的深谷，又再一次尋找太陽的方向。「我的創作總是看似黑暗，但是我想要表達的是人的能量，那裏還是有一個人的靈魂在的。這也是在療癒我自己的內心。」那種極致破壞中又充滿力量的感覺，「就是《黑暗榮耀》的宋慧喬！」她大笑道。
《N.N.N.N》：看見音樂，聽見舞蹈
《重》亦將重現當代舞大師威廉·科西的經典作品《N.N.N.N》，這個為四位男舞者而編創的作品首演於2002年，之後巡演超過20年，這次則由Cyril Baldy與Georg Reischl指導CCDC男舞者重現作品。
Cyril Baldy曾參與該作品初創，亦是當年的四位舞者之一。他分享道，這是科西藝術生涯中關鍵性的作品之一，其對音樂性與抽象性的探索縮影其中。整個作品沒有故事，更沒有具體的信息要傳達，反倒是透過舞者身體的互動，尤其是科西所強調的「無骨的」質感、反結構性的風格，編織出一種動態的回響。
Cyril回憶道，舞作的核心概念圍繞兩個動作原則——手臂的擺動與垂落。「這確實是我們最初的起點，就像這樣——先擺動手臂，再自然垂下，然後我們就從這兩個動作出發，逐步拓展編舞。」以此為原點，四位舞者發展出不同的舞步，創造出新的動作，這些動作不斷延展、堆疊，逐漸成為完整的作品。「這是比較特殊的創作過程，我們幾乎沒有捨棄任何素材，而是一直在原有基礎上疊加、豐滿，當時這個創作用了大概12個工作日。」作品首演後經演不息，也衍生出不同的版本，亦曾有女舞者加入，打破全男班的架構，多種演繹使得作品的色彩更加豐富。
對於Cyril而言，此作品的精髓在於透過動作展現音樂性與音樂感，「音樂性其實已經深藏於編舞之中，所以科西一直覺得它就像是一個弦樂四重奏。」所謂「看見音樂，聽見舞蹈」，但有趣的是，作品並沒有配樂，舞者靠呼吸的節奏為信號來展開動作的變陣，整個舞作不停流動，舞者間更加着重當下的對話，有許多無意識的快速抉擇在其中。「如果加入配樂的話，反而擠佔太多的空間，」Cyril說，「我們會需要一邊聽音樂，一邊又要藉由動作來創造音樂性，反而是種干擾。」
Cyril形容，這個作品的編舞就像一個載體，舞者都有着扎實的功底，所以掌握這些編舞動作並不難，其挑戰在於如何在彈性的空間中發揮自主性來建構音樂性。「有時會出現一些非常精細、複雜的小細節，有時節奏又極快，比如大量的手臂擺動動作，密集得令人應接不暇。」他認為這次的重演，重點在於指導舞者如何在掌握宏觀節奏的同時又兼顧細微之處的彈性，同時也要留意整個舞段的呼吸韻律。這次與CCDC合作，舞者來自香港、內地、台灣、菲律賓，有着不同的文化背景與技術技巧，他亦期待舞作呈現出新的質感。
《月》：女性力量的多重解讀
《重》亦帶來德國獲獎編舞悉妲·奧斯泰默與CCDC 7位女舞者合作的新作《月》(LUNA)。在這裏，女性力量有了多層次的展現。女舞者們充滿柔韌的身軀在舞作中時而如柔滑的水，時而又如緊繃的弓弦；她們之間的關係，有時溫柔有時暴烈。在音樂藝術家耶赫斯基·拉斯(Yehezkel Raz)全新詮釋的名曲《月光奏鳴曲》中，編舞家帶來充滿詩意的女性群像。
悉妲曾說，她所試圖去觸碰的是深植於內心的敏感與感性，是一種對當下時刻的詩意體驗。而透過作品，她嘗試去連接那些承載着情感經驗的存在。觀眾如同進入一段神秘而深邃的旅程，「讓我們憶起自己本是鮮活的、有着呼吸與脈動、脆弱卻又充滿愛意的存在。同時亦謹記，正因此，我們有着終將消逝的宿命。」
城市當代舞蹈團：《重》
時間：12月13日 晚上8時，12月14日 下午3時
地點：西九文化區自由空間大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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