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和生
近年讀了些生態方面的文章,落下一個「毛病」:望見一片樹林,耳畔便似有鳥鳴,烏鶇的婉轉、畫眉的清越、鷦鷯的悠揚,都從字裏行間撲稜稜飛了出來;而每走近一條河流,眼前便游來各色的魚,翹白的矯健、鳑鲏的斑斕、白鰷的迅捷,彷彿下一秒就要從清澈的水中躍出。
當華壇山桐西坑的客戶小蘇邀我去他老家量房屋面積、預算瓷磚,說預備午餐時,我心裏已暗自盼着那一口地道的河鮮。
桐西坑藏得深,躲在磨盤山脈狹長山谷中。從廣信城區出發,開車需一小時有加。車子在疊嶂的群峰間穿梭,山脊如龍,隨車蜿蜒遊走。路邊樹影婆娑,山果碩然。待駛過一段盤山路,在一個「S」形急彎俯衝而下時,那片被翠色環抱的村落便倏然現於眼前。
村子不大。密密匝匝的綠從四面的山上一湧而下,將幾十戶青瓦白牆的人家溫柔攬住。一條名喚「桐溪」的清澗穿村而過,水聲潺潺,未聞嘩嘩喧囂,倒似纏綿的耳語。水極清冽,倒映着岸邊的果木纖影,粉白民宅,恍若一幅流動的丹青。天光雲影徘徊水底,讓人一時分不清虛實。
像這般山水、地形地勢,自然能孕育出叫人垂涎的風物,林間的松菇、高山的甜茶、坡上的葛根、園中的朝天椒、簷下的老臘肉,無一不帶着山野的樸拙氣息。而我最念想的,是在那至清的溪水、自由的山風、溫暖的陽光和幾乎停滯的歲月裏所蘊育出來的河魚,味道一定是鮮美極了的。
桐溪讓我想起家鄉的葛溪河。童年時,最喜朝霞揉碎滿河金光,閃閃爍爍;看白鷺展翅追逐流漾的波紋,那是心中渴望的飛翔。清澈見底的水中,鳑鲏如七彩的銅錢閃爍不定,寬鰭鱲展開霓虹般的背鰭,馬口魚在繁殖期會泛起桃色的斑紋,它們共同織就了我記憶深處那個繽紛的水底夢境。
桐西菜館就守在村口橋頭,是尋常農家院落。簡樸的廳堂裏擺着幾張木桌,客人寥寥。門前馬路不時有車輛疾駛而過,告知吾等愚民此地非封閉世界。馬路對面就是那條日夜歡歌的桐溪,幾株野山菊在堤岸上妖嬈。我們擇了臨窗的座位,山風拂面,清流漱耳,正所謂坐在河邊吃河魚,面對青山看浮雲。
點了招牌河魚,又配了豬耳朵與肥腸,再加一盤豆角。廚房搭在院中,我瞥見盆裏的活魚:常見的胖頭、肉魚仔、「黃牛角」之外,還有當地人稱作「撞頭鬼」的溪珍。這種魚雖刺多,味卻極鮮。熟諳魚道的食客自有妙法——執頭挾身,輕撥慢挑,魚肉便與細刺倏然分離。
不多時,魚香隨風飄至。那是山裏人家才有的鑊氣,鮮香中帶着辣意。若非驅車之故,定要佐以冰啤。那一盤紅燒河魚,鮮潤入味,就着甑蒸米飯,我竟連盡三碗,最後連湯汁也拌了個乾乾淨淨。
我想起河魚的另一種吃法,熱油炸酥,拌以蒜薑辣粉,連骨嚼碎,滿口生香。那是足以讓人回味整日的山野珍味。
歸途時,我將車停在來時那個高坡上,回望桐西坑。整個村落像被時光遺忘的孤島,卻是天地間最安心的懷抱。桐溪不疾不徐地流淌,如母親守候遊子般,守護着人世間最純最真的味道。 (作者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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