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國 新
大雪時節,臨近冬至,南方的風添了幾分凜冽,寒意浸進骨頭縫裏。這時節,我總忍不住念叨:天老爺,下一場冬雪吧。
冬雪遲遲不來,記憶裏的雪倒先飄了過來。小時候的冬天好像冷些,冷得透徹,雪也下得酣暢。道路被一尺多厚的積雪埋着,小河結了鏡面似的冰,屋簷下的冰凌,吊得有兩尺多長,尖尖的,亮晶晶,那才是真正的冰天雪地。
上小學時,我總愛踩着河面的冰上學,一點不怵會掉下去。積雪沒到腳踝,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走得渾身發熱,手、臉、耳朵凍得通紅,腦袋上冒着白氣。有天放學,同學們在路上打起了雪仗,堂姐就走在我身邊,她冷不防抓了一把雪,扔過來,不偏不倚,正好落進我的頸脖子裏,冰涼的雪水,順着衣領往下淌。我那時才十多歲,望着大我兩歲的堂姐,她笑得眉眼彎彎的樣子,我竟然委屈地哭了。一到家,我就跟媽媽告狀:「媽媽,堂姐欺負我!」媽媽向來疼我這個獨兒子,當天就找到堂姐:「你是姐姐,怎麼能欺負弟弟呢?」
堂姐依舊笑着解釋:「我們都在打雪仗呀,我身上也全是雪呢!」其實堂姐一直護着我,我們同班,她總把好東西分給我。如今50年過去了,每逢下雪,堂姐還會提起,說我小時候告狀的趣事,我們倆都已是兒孫滿堂的人了,笑着笑着,眼角就泛起溫軟的光來。
記憶裏的雪景,總帶着壯麗的底色,天地間一片銀白,像被真金白銀細細裝飾過,遠處的雪景,望不到邊,白晃晃、亮晶晶的,晃得人睜不開眼。下雪時的景致更是耐看:先是雪籽劈裏啪啦地砸下來,接着是柳絮般的雪花輕輕飛揚,最後是鵝毛似的雪朵鋪天蓋地捲過來,把世間萬物都裹得嚴嚴實實,像蓋了一床厚實的羽絨被。人踩在雪上,腳底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那是冬天最清脆的調子。
這樣的雪天裏,父親總愛帶着我去趕兔子。銀裝素裹的田野上,兔子耐不住飢餓出來覓食,跑也跑不動,往往一抓一個準。父親還被村裏人稱為「魚鷹子」,如果是雪天裏,他會帶着我去叉魚。我的家鄉是湖區,黑魚、甲魚、草魚到處都是。雪天的河面上,結了冰,魚在水底下一動不動,我父親握着鋼叉,猛地捅下去,「嚓嚓」的聲響,透過冰層傳過來,不用看也知道叉中了。我跟在後面提魚簍,臉頰凍得通紅,青鼻涕垂下來,半尺多長,快要結成冰碴子,一點不覺得冷。
現在想起來,那些日子真有意思。我懷念那個年代,更懷念已經去世了二十餘年的父親。要是父親還在,能再陪我看一場雪,能看到我的幾個孫子,那該多好啊﹗
十年前的那個冬天,我在鄉鎮組織部門工作。那天寒風凜冽,我接待了一位困難戶,她該享受的政策都已落實,可一場車禍讓她截了肢,只能坐在推車上,日子過得艱難。我一直業餘寫作,幾天後,我收到了一筆400元稿費。那是一個雪後天晴的上午,陽光明媚,屋頂的積雪,順着屋簷滴答往下淌,我騎着電動車,頂着刀子似的寒風,往鄉下趕,我想去看看她。可那天她不在家,我給村書記打了電話,請他過來,把裝着稿費的信封,交給了他,我再三囑咐,不要說出我的名字。村書記爽快地答應了,看着他接過信封的背影,我坦然了,心裏像卸下了一塊石頭。
我記得,騎車回家的路上,寒風依舊刺骨,天空中下起了雪,白花花的雪,落在臉上,讓我清醒、舒服。我想,那個冬天的雪夜,她收到錢時,心裏應該是暖的吧。而我,也因這點善意,覺得整個冬天充實、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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