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周華健《難唸的經》,一直被視作是粵語歌曲演唱難度天花板。其多變的旋律和超快的節奏,再輔以源自佛經的歌詞,對於歌者的演唱功底、吐字能力、氣息控制,都是極大考驗。這首歌被創作出來也有幾十年了,很少聽到有人願意翻唱,同水平的翻唱版本更屬鳳毛麟角。某檔知名綜藝上,有成名歌手挑戰,即場獲得了很高評價。在我聽來,復刻得確實很接近,不過,就傾注的情感演繹而言,還是少了原版中江湖傳說不羈與超脫的味道。
理解一首歌尚如此,要弄懂一座城就更非易事。
很多人都曾說,香港是一本深奧的書。一讀再讀,也不見得能穿透骨骼肌理,看到皮膚之下,毛細血管裏的賁張和隱忍。在其他地方,日常溝通的語言是方言或者普通話,在香港則是廣東話、普通話、英語,且愈來愈多的人,可以在這3種語言中隨時切換。語言對應的是思維邏輯,可想而知,能自由駕馭3種語言的人,該有怎樣的行為方式。與之相應的,體現在建築上,中式巷弄與西式建築互嵌共存。融入在生活中,佛誕和聖誕、端午節和復活節,一家大小歡天喜地,有假放,飲飲食食。印在書頁上,很多口字邊的廣東話行文與言簡意賅的文言文、英文、白話文雜糅交織,互鑒互通,自成一體。
開埠百餘年來,每一段歷史,都用不同制度與文化定制了運行機制,或主動或被動的銜接傳承過程中,又在折中、妥協、順應、適應中,衍生出了更多新變化。經歷風浪的香港人,務實的面對,機智的應變,從一條小舢板終於修成了出沒風波裏,也能行穩致遠的大船。即便如此,時代的風雲際會,和偶然湧出的劈面大浪,還是會讓船身劇烈顛簸。外來的人,如若沒個十年八年的在地浸淫,僅僅淺嘗輒止,大體上是隔着櫥窗看翡翠,只覺得滿眼碧綠,是A是B也難分清楚。
就比如香港的公園很密集,郊野公園尤甚。這些年下來,自以為靠着勤於遠足的喜好,早已遍覽港九山野風光。隨着涉足範圍的漸次擴展,如影隨形的驚喜感,仍時時閃現。既驚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也嘆服香港別具一格的人文稟賦。
再比如,我總是很嫌棄橫亘在香港大大小小街道上的天橋, 頭頂是遮棚,兩邊是或實心或鏤空的護欄,實用是實用,可跟好看一點關係也沒有。從樓上往下看,肥肥瘦瘦、長長短短,散開像蟹腳一般,伸得到處都是。上天橋的電梯,玻璃外幕和箱體內部,也是髒髒泥泥,蓬頭垢面的不很清爽。有些偏僻路段,電梯外雜草生長,荒蕪的樣子像是幾個月沒有剃鬚的下巴,繚亂油膩。有一次,有個久居法國的朋友曾當面吐槽,除了中環一段,大部分街景破爛陳舊。朋友遠道而來,我做東飲茶,不便當面回懟,心下卻不以為然。香港的好,哪裏是他一個過路客信口開河就能品評的。
有個地方,你可以口沒遮攔地當眾批評她千萬次,別人一次都不行。香港於我而言,似乎愈來愈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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