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而有征】百粵陳家祠

劉 征

如果要回憶上海，要去看侯孝賢的《海上花》，看一個個朱門繡戶，影影綽綽的曼妙女郎是如何在私下過生活的。這說的是，上海人的精緻不是直接給予一個精緻，而是所有精緻的集合。不過，地點若換作廣州，那就得看《胭脂扣》了。看《胭脂扣》，不是去看一段纏綿悱惻的愛，而是一段歷史。借由這個窗口，我們可以看到廣東十三行的少爺們如何紙醉金迷。還有，廣東人多麼重視子嗣。

十三行的商人認為多子就會多福。因而，在生下兒子之後，人人都會給他的稱謂前面加上一個十。第一個兒子，便叫十一少，第二個兒子就叫做十二少。《胭脂扣》的主角就叫做陳十二少，這種組合，讓我們看到了廣東人對宗族的重視。而宗族，就是一個姓加上無數的後代。所以，在廣東，連鼠都是吉祥的，因為老鼠多子。

說到這裏，就不得不說起越秀區的陳家祠了。此地是廣州市的一個保護建築群，是全體陳姓人的祠堂。以前我們常常見到的祠堂都是家族祠堂，難得有這麼一個祠堂，有這麼大的野心，要給普天之下的陳氏一個宗族上的依靠。這就類似於孔廟了。不過，與孔廟不同，陳家祠不是一個制度行為，而是一個民間行為。

然後，你就會發現，當你進入到陳家祠之後，你會立刻愛上這個祠堂。這裏儘管雕樑畫棟，可所繪之物均取自《三國演義》《說唐全傳》這些野史雜傳。更有甚者，我們還能看到廣東人最愛看的各種熱鬧戲，什麼「六國大封相」、「三英戰呂布」等等。這些故事都被仔仔細細地刻在雕窗裏面。

我先前也去過一些祠堂。譬如安徽宏村的汪氏宗祠，那也是一個有着悠久歷史的祠堂。不過，若論整體風格，汪氏祠堂更加嚴肅，牌匾上多是「舉政行德」「恩重誼長」這些道德訓誡。你若在此停留，多半會生出報國齊家平天下的壯志，而旁邊的龐大書院則等着給你一個報國的途徑。於是，汪家宗祠就成了一個通道，你在這裏可以看到大山裏的宏村人多麼想看到外面的世界，而它引導你依賴中舉來與外界產生聯繫。

陳家祠不同，它的核心理念只有一個「和」字。只要是與「和」和「多」相關的一切，都是它選擇的對象。所以，它有一組嘆為觀止的百鳥朝凰木雕。還有一組象牙雕，改自顧閎中的「韓熙載夜宴圖」。尤其後者，雕塑和原畫有點差別。那幅畫除了琵琶演奏、觀舞、宴間休息、清吹，還有最後一個單元「歡送賓客」。可這個雕塑只取前四。可見，廣東人生來喜聚不喜散。

更有意思的是，他們的「和」不是「合」，這就生動了。我們在祠堂的各種雕塑當中，滿眼都是各類聚會，「郭子儀拜壽」「十八路諸侯大戰四明山」「二龍戲珠」「狄青比武」等等，但這些聚會更像是動態關係本身。這就意味着，聚有奔赴和享樂，也有矛盾。於是，你會發現，若論雕刻之生動，除了意大利，便是陳家祠。推而廣之，或許陳家祠便是整個嶺南文化的縮影。但求快樂相聚，不講推己及人。前者是快樂的，後者是痛苦的。

而陳家祠願意把這份快樂給你。不像絕大多數的宗祠，桌椅只作為文物被圈起來展覽，唯有陳家祠的各個庭院、走廊，桌椅專為遊人而設。來者都是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