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而有征】馬爾克斯

劉征

那些試圖將馬爾克斯變成神的讀者在看到這篇文章的時候可能要失望了。因為這篇文章當中的馬爾克斯不是一個神，他沒有因為自己創造出一個魔幻的南美世界而被等同於一個神秘主義者。我這裏要提及的是一個基本維度，即，作為馬爾克斯描寫對象的那片土地。當我們說，馬爾克斯神奇，指的是他將他所生活的那片土地神奇化了，最典型的代表當然是《百年孤獨》。

可一旦我們因其神奇，就想看看這個村子本身擁有什麼魅力。這時候，答案就不見得那麼好了。一個小村莊，長不過方寸之地，從村頭到村尾，每一戶人家你都認識。於是，在我們有限的生命裏，周圍的環境不大會發生什麼翻天覆地的變化。除非是在某一個歷史變革時期。於是，也有一些作家喜歡通過一個村莊的變遷來展示歷史。不過，實際上，這倒有些本末倒置，因為村莊作為一個原生之地，它的魅力和獨特性正在於它未參與外界變化的時候。既然如此，一個村莊的本來面貌該當是與靜止相關，即一切的時間性到了這裏就化為歲月靜好。而存身於此間的鄉民，是從容不迫的。

可是這樣一來，這個世界就有些令人窒息了。我們常常看到一些老人，在天氣好的時候，會結伴在門口曬太陽，然後火熱地聊天。所聊的內容無非是村裏的家長里短。可是當事人去聽的話，多半要感到不高興。因為你會發現這些老太太嘴裏的你，早已不是你本人，而是一個傳奇。

這幾乎是必然的，在一個不可變的環境當中，慣性是要使變化顯現為不變。那就是將變化劃歸為一種神學，即傳言。這種傳神的繪聲繪色實際上和現實本身天差地別，可它或多或少有些影子。所謂捕風捉影，就是這個意思。但捕風捉影當中的行動性更精彩，它實際上並不行動，而是幻想，把一個自己依靠想像力理解出來的樣子幻化為一個精彩世界，以彌補這個「歲月靜好」帶來的窒息感。

這麼說起來，馬爾克斯所做的工作和村頭老太太所做的事情一般無二。在一個叫做馬孔多的村莊，來了一位吃土女孩兒，她慢慢不再吃土了，你會發現，這其中至少有一層含義是因為土地代表的歸屬感喪失與回歸。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一種神話，要令一個人去吃土，來替換一個再平常不過的現實，這就是魔法的力量。

在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這裏，不借助隱喻，你很難抓住一個遠在天邊的小村子裏發生的事情。但是，一旦你把一個村莊的靜止和人們對於變化的捕捉，以及借助這些蛛絲馬跡掀起一股語言的風潮，而這種傳奇性不是改變了這個村子，是使它被強調了。一種本土性因為誇大了本土當中那些細微的變化，令這個地方如此引人入勝，如果這還是作者的有意為之，那麼除了他對於這片土地深深的熱愛還有什麼原因呢？這裏最為珍貴的地方在於，敘事符號的同質性因為它被對應到了一種最細微的本地變化，而產生了生命力和特異性，這讓符號離開了本身的同一，並助長了生命的絢爛多姿。這是多麼美好而偉大的創舉啊！所以，讓我們繼續讚美馬爾克斯，既作為南美文化的代言人，也作為本土性的代言人，同時去讚美莫言筆下的高密和陳忠實筆下的白鹿原，他們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