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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乘車記趣

2025-11-21 04:03:18 副刊

江全鳳

小女孩,拿筷子,手要是靠近下方筷子尖,說是將來嫁得近;要是靠近上方筷子尾,說是嫁得遠。嫁得遠,大概不好吧﹗路途遙遙,孤單辛苦。探春嫁給鎮海總裁的公子,門當戶對,家人仍為她遠嫁而悲戚。我筷子抓得不遠不近,比起村裏的湖南嬤四川嬤,嫁得也不算遠,可時代變了,女人不止出嫁才出遠門,也得像男人一樣出遠門上學謀生。

旅途奔波,常說舟車勞頓,我們村溪小,不見舟船。山路彎彎,忽上忽下,也跑不了車馬,出門全靠雙腳。我在縣城上學時,一天一趟的班車只通到十幾里外的公社古竹。班車8點出發,到縣城中午了,也比走路快多了,上百里路啊。乘車,免了走路的勞累,買車票卻廢人情。特別是春節後開學,回城上班上學的,到縣城轉車的,都擠在一起,一票難求。我一般提前一天到古竹住在滿姑家裏,車票則交代姑丈先買好。賣票的是個胖子,規則是胖子自定的,想啥時開賣就啥時開賣,想賣給誰就賣給誰。姑丈年前就跟他說要買一張節後那天的票。他說有有有,可是並不給票。開學前一天,票還沒到手。有一次,跟着姑丈到那人樓裏,鄰居說那人在誰誰家,我們便找到那家,胖子坐上座,七八個人圍着喝酒,姑丈側身前去敬煙,說:「某某先生,我侄女,讀書的,照顧照顧……」他高聲嚷嚷:「知道知道!」既不說沒票,也不給票。姑丈退出來,靠着門框憨笑,不敢走,也不敢再說,我老實巴交的姑丈啊!

開車的是瘦子師傅,車要怎麼開就由着他了。正月裏,酒局多,那時也沒酒駕說法。有一次,時間到了,車邊擠着滿坪的人和行李,總不見師傅,有人找到他家,說喝醉了,起不來,那天不走了。第二天,兩天的乘客擠在一起,擠得都吸不上氣來。那破車也任性,到點了,師傅鼓搗半天,一點氣都沒有。師傅下車,凡是有蓋子的地方都打開了,那破車仍強着不動。也許,因為圍着十幾個閒漢指指點點,怕服了沒臉吧﹗古竹到陳東,隔着佛子寮崠,公路盤山而上翻過山頂盤山而下。走路則上佛子寮屻越過山缺直下屻,路程更短。有一次,車行到古竹山下,有個後生扛着單車從公路岔上老路,於是,大家都催着師傅快快快,師傅加滿油門,汽車喘着粗氣慢慢慢,車下到坡底,那扛單車的後生也到了屻腳,把單車推上公路。

有人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行萬里路要是都乘車的話,對我來說收穫一般是暈車和睡覺。多年前,從鳳凰搭班車去臘爾山,一上車,人家男的,不論文武,都光着膀子穿長褲,肩上搭着件長袖的確良襯衫。光膀子的師傅上車了,這裏踢踢那裏踹踹喊着:「誰的雞!誰的鴨!」最後喊:「車頂上誰的畫,會掉下來的!」坐在我前座的小夥站起來,他把搭在肩上襯衫扔下,站在座位上,探出大半身子,一手抓着車窗,一手往上托着車頂的畫板。車子爬山轉彎,乘客被甩得忽左忽右倒,那小夥全程吊在車窗上,我看得腳底發軟,睡意全消。為在意的事物不惜一切,真有沈從文筆下的邊城遺風。

以前乘車,陌生的乘客會交談相識互留通信方式,緣分啊。特別是綠皮車,來自五湖四海去天南地北的陌生人對面而坐幾十小時,天文地理古今中外胡侃,有真有假,誰知道呢?如今,乘客大多戴耳機看手機,不與陌生人搭話。只有縣城到高頭的農村班車上,不管認識不認識的,仍會聊天。縣城到高頭的班車早已由私人承包,車程一小時,全程15元,每天往返八趟,隨叫隨停。許多家庭自己有車了,乘客比前些年少多了,多是老人學生。跟車賣票的阿姨特耐心,幫着搬東西,扶着上下車,還外帶吩咐靠邊慢走。

車子到湖坑,要是墟天,赴墟回去的人們湧上車。有人問:「某叔,你什麼都沒買,赴墟幹什麼?」「我去考察市場啊﹗」我抬頭看那考察市場的,原來是我朋友的公公。我注意到,要是墟天,都能遇上他,要麼空手,要麼提着幾個橘子。有人問坐在我旁邊的阿婆買了什麼,她說買了5斤尿素,每斤比洪坑村(振成樓)便宜一塊錢,車費有地方出水了。坐在門邊的老公公90多歲了,曾屋寨人,墟墟必到。還有一個五六十歲的,戴墨鏡,拄枴杖,一到門邊就嚷嚷:「有座位嗎有座位嗎?我是殘疾人!」「有,阿婆,你讓讓,讓他先上。」賣票的把阿婆扶到旁邊。老人說着今天的買賣、赴墟的新聞、發達的鄰居、支前的經歷(修鷹廈鐵路)……赴墟,對留守老人來說,不只是買賣,還是重要的交流娛樂。

我也熱切地參與聊天:我媽種的芥菜為什麼老長蘿蔔頭,鄰居用紅柿子餵鴨子。當年,看完《人生》,總是惶恐自己說話會不會像劉巧珍講豬仔,不夠高雅。而今,真如詩人阿多尼斯所說,無論你遠行到何方,都走不出童年的小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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