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呆呆
我不寫詩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
寫詩與讀詩似乎是兩回事,又似乎無甚區別。不寫詩的時候我也讀詩,也寫詩評。這期間,旅居美國的師父胡野秋老師的詩集《遺忘之河》出版了,我讀了讀、讀了再讀、讀了又讀……想多讀幾遍,才再認真地寫評,當是給師父交作業。然而,給師父個人的詩評尚未來得及寫,他主編的《旅美華語詩典》又迅速地在當代世界出版社出版了。這下子我便不得不動筆了。
編撰《旅美華語詩典》時,野秋老師向我約稿,我愧疚的是因沒有新作品,只交給他幾首舊詩,幾首均是前幾年我旅居在外時寫的,我自己看來淺顯直白,甚至寫了「這個國度還是那麼遙遠和陌生/我在露水凝結的玻璃窗上描繪你寫的詩/就像你在和我說話」……然而在野秋老師看來,那卻是一個海外遊子的赤子之心,遂收入。
《旅美華語詩典》一面世就衝上當當網中國現當代詩歌新書榜第二名,待我拿到手,讀了,才知道,裏面的每一個字,都是野秋老師眼裏的赤子之心。
《詩典》裏除劉荒田、藍鳥、千夫長等幾位我比較熟悉的名字和文字,其他人於我都是陌生的。人名雖陌生,但他們的文字卻帶着遠在異國他鄉的赤誠,溫暖地打動了我。而這溫暖的打動,是因為當下已進入一個日漸冰冷的AI時代,寫字的人日漸減少,何況身在海外的,無論是那些早已扎根的,或新近去求學的、謀生的。看到《詩典》裏的作者用華語寫下的詩歌,那些漢字裏我所熟悉的一切,靈魂便又被點燃和熨燙。
嚴力老師是只聞其名、未識其面的文學長輩,他從上世紀八十年代朦朧詩時期一直寫到現在,寫詩應該是他的日常生活,以至成為詩壇的常青樹。讀他的《2025祝詞》,開篇即金句:「人的第一故鄉是良知/便於隨身攜帶……為此我信仰詩神、酒神以及/眾人眼中善良的眼神。」讀過他的詩,我又有了繼續堅持寫詩的理由和勇氣。
我一向小家子氣,旅居在外思念故鄉,每每落筆無言,滿腦袋只是歌星費翔唱的《故鄉的雲》,以至於讀到周德芳寫「當春風捲走所有的鞭子/俯身親吻每一寸土地/當世界放下所有的戰鬥/鑄劍為犁/在沒有仇恨的日子/移山入畫/滴水成詩」的時候,我很羞愧,更為她身在他鄉,依舊滿懷詩情畫意,又心繫和平,而感覺欽佩。
《詩典》的作者裏許多是我欽佩的前輩,但讓我感覺意外和震撼的卻是「00後」的「晚輩」彭美沁。很難想像這個畢業於哈佛大學美術系,才20歲出頭的新生代油畫家竟然也有鄉愁,她在她的《他鄉愁》裏寫「西方的先賢從西方的古神那兒聽來/不要覬覦你鄰居的妻子/可是我卻覬覦/諸位每個人的故鄉」;她在《淨冬》裏寫「真令人瞠目結舌/你竟愛這樣的我/愛這捆在雪與煤之間腐化過的靈魂」……彭美沁在「淨冬」的愛是有底氣的叛逆,但在「覬覦」中的「他鄉愁」的愛卻是濃烈的、真實的。年紀尚小的她的鄉愁是特別的真誠而別樣的。
《詩典》我亦是讀完又讀。《遺忘之河》的詩評似乎已不用寫了,因為那本詩集同樣是野秋老師在異域的鄉愁裏寫就的。《詩典》與《遺忘之河》一樣,它們像兩條東方精神的臍帶,連接着地球兩端的同胞。無論人的年紀大小,無論時空如何地轉換,無論身在故國或是他國,即便跨越了太平洋,我們仍舊是同在一個詩的國度,用同一種語言,書寫着我們對故鄉的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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