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建龍岩連城縣四堡鎮一幢名為「子仁屋」的百年古厝中，福建省級非遺傳承人、四堡雕版印刷第16代傳人馬力正以拳刀為筆、梨木為紙潛心創作。只見他右手握拳刀，左手大拇指抵着刀刃邊緣，刀尖在木板上自如遊走，木屑若花瓣般散落枱面……不一會兒，一個反寫字輪廓在刻刀下凸起。他說：「雕版是反的，心要是正的。」當《哪吒之魔童降世》點燃銀幕，馬力將哪吒、敖丙等形象刻入梨木，讓古老技藝與當代IP完美交融。遊客紛至沓來，工作室中終日瀰漫木香與墨香，彷彿再現明清時期「家家無閒人，戶戶有書香」的盛景。●文、攝：香港文匯報記者 蔣煌基 福建報道
中國古代四大發明中，印刷術影響深遠。雕版印刷更被譽為「文明之母」，它不僅推動知識傳播，更促進跨文化交流。地處福建深山、有「四縣交界橋頭堡」之稱的四堡，曾與北京、湖北武漢、江西滸灣並稱中國古代四大雕版印刷基地，也是其中唯一保存完好的活態遺址。
深山刊印「禁書」壟斷江南
走進中國四堡雕版印刷展覽館，明清時期原版雕版陳列其間，版面墨跡深浸，可見當年反覆刷印的痕跡。「由於地處偏隅，印刷品以非官方的私刻為主、價格親民，加之如《金瓶梅》之類的禁書或啟蒙書籍都曾在這裏印刷，造就了四堡的雕版印刷業。」工作人員介紹，四堡雕版多選用樟木、梨木、棗木等硬度高、防蟲蛀的木材，一塊版可反覆印刷約一萬次。展館中更藏有纍纍珍本：7.5厘米長的微型《論語》、一頁雙書的《三國演義》與《水滸傳》、圖文並茂的《西廂記》……皆出自四堡匠人之手。
更令人驚嘆的是，四堡在明清時期已萌發版權意識。「本齋藏版，翻刻必究」的雕版，是中國現存最早的版權頁實物之一。在當時，每年正月，各堂號會公示年度印書計劃，出現衝突便協商解決或租版合作，形成自我規範的行業秩序。據考證，當地雕版印刷技藝起源於南宋，明清鼎盛時壟斷江南、遠銷海外，刊印書籍達九大類、900餘種，影響遠至東南亞。
現年42歲的馬力生於斯、長於斯，「我祖上就是做這個的。」他從小喜歡刻刻畫畫，而真正把雕版當作事業，是在初中畢業之後。他外出學根雕、木雕技藝，2006年回鄉辦廠，靠做雕塑營收，反哺雕版印刷。他回憶道：「那時候四堡已經沒人做這個了，我很迷茫，不知道刻出來能做什麼用？」
為老技藝注入新靈魂
轉機來自文創。馬力意識到，古時雕版用於印書，但現在人們更願為美觀、實用、有體驗感的產品買單。於是，他開發出雕版印刷的一系列文創作品。「同樣是刻，但內容變了：以前刻《論語》《三國》，現在也刻哪吒、財神、『逢考必過』。」他說，要讓這門老祖宗的手藝「活」在當下。
在「子仁屋」，雕版印刷以全新形態「復活」：四方枱燈四面裱着雕版印刷的手持「恭喜發財」卷軸財神與仿弘一法師字體「越來越好」圖案；絲綢扇面印着古詩古畫；書籤、紅包、證書甚至獎狀，都融入了雕版元素。而孩子們最喜歡的，還是那一臉痞相的哪吒、帥氣的敖丙、「油膩大叔」太乙真人……到「子仁屋」的人可以親手刷印，帶走一張屬於自己的「雕版畫」。只見「子仁屋」內，9歲的小學生恩司同學，自己動手用雕版印了痞痞的哪吒，喜不自勝；又把太乙真人也拓印了一幅，準備送給自己的妹妹。此前，她在「中國四堡雕版印刷展覽館」聽了工作人員對古代雕版印刷的介紹，看到了顏色發黃、紙質發脆的雕版印刷古籍，禁不住嘖嘖稱奇。
雕版印刷的沉浸式體驗性是其得以延續的關鍵。遊客只需上墨、鋪紙、刷印、揭起，便能得到一幅親手印製的作品。「很多人第一次接觸，都覺得神奇，一塊木板怎麼能印出這麼精美的畫？」馬力也嘗試套色印刷，恢復古法中的「朱墨套印」，讓作品更加絢麗。近年來，他的作品涵蓋國學、民俗、佛經、紅色文化等多個系列，旅遊景點、博物館、宗教聖地等的訂單紛至沓來。
讓雕版印刷活進更多人的日子裏
雕版印刷是一門極考驗耐心與手感的技藝。一塊版從寫樣、上版、雕刻，到印刷、裝訂，細分有三四十道工序。「最難的是刻，一刀下去就像寫字，沒功底就沒有靈魂。」馬力說，「印刷也靠手感，墨多墨少全憑經驗，紙一放、刷一過，能不能成，瞬間就見分曉。」
他所用不過一把拳刀、幾種輔刀，但功夫全在指尖。雕版印刷的字體要求筆畫清晰、結構勻稱，一字錯整版廢。印刷時以棕刷蘸墨，旋轉刷勻，再覆紙輕壓，力道要勻、準、輕。印出來的字跡力透紙背，墨色沉厚，可保千年不褪。
馬力望着一屋子雕版作品說道：「我能做的，就是讓它活下去、活得好、活進更多人的日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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