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笑蘭
我與嶺南風味美食茶粄相遇,因為喜歡,所以最想把它呈現。
木墩村祖祠「翠崖黃公祠」前,阿婆現場給我們教做茶粄。阿婆捏起一團米粉,食指插入粉團,做了個窠臼,放入餡。三根手指沿着窠臼的頂端飛快旋轉,再一一掀起那柔軟的麵,層層疊疊向圓心靠近。那些圍攏的粉皮乍一看,活脫脫一幅女孩的百褶裙邊。她再將多餘的粉揪了,五指一攏封口,輕揉,拍平,一塊粄便呈現在掌心,小巧而圓潤。我看她飛轉的手指雖粗糙,但卻是那麼的靈巧,可以想像那種嫺熟非一日之功。阿婆淡然一笑說,這有什麼稀奇。我想是這樣的,她們這一代,在姆媽的言傳身教裏,在家族的傳承裏,熟悉茶稞,就像熟悉自己的頭髮絲一樣。
說到傳承,阿婆又滔滔不絕。嶺南廣府與客家茶粿和粄多到數十種,因節氣時令而不同。正月十五和八月十五吃瀨粉。清明、重陽做紅白粄、做艾葉糯米滋。七月半也就是七月十四蒸發糕、鬆糕。紅茶果只在清明重陽吃,其他節氣吃白茶果。他們還是喜歡純手工,料也很足。
倘若紅白茶粄同時做,就有講究。老人過世頭三年,清明重陽是一定要做的,祭奠時一定不能少了紅白粄。阿婆說今年是她父親去世三周年,剛剛走的頭三年,每年她們五兄妹都會再認真地做一次。他們一起回到老房子裏,那裏有大鍋灶、有蒸籠,有全套製粄傢伙什。姐妹們做着粄,想着陳年舊事。
童年的願望有時在一件兩件事上高度統一,那便是新米上場,緊接着就有新米粄嘗鮮。阿婆總在清明之前採艾,奶奶做幾塊或甜或鹹的艾粄。奶奶將她們挖來的艾草嫩葉洗淨。找來大鐵鍋,加半鍋水,往水裏加點鹹水。那鹹水很特別,是奶奶自己調製的。把乾淨的稻草灰,或鴨腳木等植物燒成灰,拌水攪勻,沉澱濾灰,取「灰水」泡浸艾草,灰水其實就是自然鹹水。煮艾葉時。奶奶從來不壓鍋蓋,說是要敞着鍋口,那樣艾葉才不會變黃,煮出來青爽爽。水燒開20分鐘左右,艾葉也煮得很軟了,看到青幽幽的艾葉水也煮出色了,清水慢慢地變成黃湯。濃烈的艾香在古老的木墩村上空飄拂,撫着人的心。
奶奶的餡料是之前就預備好的。紅豆先泡發,製成豆沙,或者炒熟的芝麻,磨成粉狀。然後奶奶配上砂糖,也磨成粉狀,不同餡料分別和糖均勻攪拌在一起就有好幾款艾粿。奶奶說,如果想吃甜一點的,可適當再加點砂糖,這要看各人的口味而定。那時候阿婆還小,不會打下手,只能嚥着口水,看着奶奶忙前忙後。
趁着艾葉水還沒冷卻的時候,把沒煮爛的艾草清理掉,把糯米粉加到艾葉水裏後不斷攪拌,直致均勻。想揉得鬆一點就可以適當加點花生油。粉揉到柔光發亮,軟硬恰恰的好。奶奶楸起一塊粉團捏圓了,插入食指旋轉做了個舀。放進適當的餡料,從周圍邊上捲包起來,順手稍壓扁一點,這樣艾粄就包好了,奶奶的手就是那麼巧。蒸艾粄奶奶說也是有講究,必須隔水蒸,每個艾粄之間不能靠太近。而且不能蒸太久時間,蒸太久艾草的香味會消失。一般在水燒開後再蒸15分鐘就可以出鍋。
阿婆說她們客家女打小看着奶奶姆媽做茶粄,沒有誰不會做的。於是就有了我們今天美味的粄。她的紅粄,是火龍果汁液,也是自然的顏色,而裹着粄的綠葉片是菠蘿蜜樹的葉子,豐潤肥厚。阿婆說樹上多的是,你隨便採就是囉。此外,柚子葉、香茅草、黃皮葉,取之不絕,但隨心意,要的是自然的色澤與味道,祈求的是美好的寓意。
迫不及待拿起阿婆的粄,吃起來口感極佳。味道柔軟且帶甜味,糯香濃稠,黏而不膩。咬到紅豆沙,麵麵的香,咬到花生和芝麻餡,愈嚼愈香。
客家女人是有客家特色的女人。她們是漢族女性中獨特的、唯一沒有纏足的女性。客家女人以她們的一雙天足行走於田地間,以一雙柔弱的肩扛起所有的家務。曙光初露,烈日當空,晚霞降臨在千陌田園,她們常赤四足,眷戀耕耘。又在餐桌上奉呈一碟鹹菜、一碗粥,在四時八節做出各色客家小吃。她們的身上閃耀聰明樸素、勤儉持家、隱忍與善良的光芒。我為她們謀取生存奮進的精神所震撼、所折服。她們就如我面前的這款粄,醇厚、清香、甜美、回味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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