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海開出租》

作者:黑桃

出版:廣東人民出版社

看罷這部趣味盎然的書,我立即想起了維珍航空創辦人理察·布蘭森的一件軼事。有一次他要聘請高管,便將自己偽裝成年邁而行動不便的的士司機到機場去接應徵者,態度惡劣者不乏其人。其後他撕下面具,教應徵者大吃一驚,態度惡劣者立時面色大變。

的士司機也許是最能把社會看透的職業,社會接觸面甚至比警察更廣。人情冷暖、人生百態等,司機都看得一清二楚。司機亦是最能掌握社會脈搏的人群,所以我不論在哪兒「打的」,通常都會設法跟司機聊天,盡量理解當地的方方面面:社會氣氛、地方管理、族群差異、經濟脈搏等,一般司機都有話說。但把從業的觀察、經歷與領悟用通順的文字細膩地記錄下來,相信世上沒多少位司機能做到,所以本書難能可貴。

作者黑桃是河南南陽人,到南方上海開車,初時當然是大開眼界。例如開車時聽到女乘客跟女兒通電時破口大罵:「你爸滾蛋啦?這個不要臉的今天沒去接你啊?他死哪裏去了?……好了好了,你在家等我吧。我打個電話給你爸,罵死他。」不禁作了「原來只是聽說上海有很多愛老婆、好脾氣的居家男人,沒想到竟然是真的」一結論。上海作為全球人口最多的超大型城市之一,當然無奇不有。有一次他「被迫」偷聽情侶的談話(事實上司機都「被迫」偷聽所有乘客之間的談話):

女孩對男孩說:「裝香煙的是煙盒,裝戒指的是戒指盒,你知道裝我們倆的是什麼『盒』嗎?」男孩想了想,說:「是……我不敢說。」

女孩說:「有什麼不敢說?趕緊說來聽聽。」

男孩試探着小聲說:「骨灰盒?」

一般恪守職業道德的作者這時也忍不住笑,幸虧女孩大方,並沒介意,又公布了答案,是「天作之合」。(現在的年輕人無聊不?)

開車遇到的,當然不只這般無傷大雅的生活點滴。被親人騙掉整盤生意、要求司機開到事發地讓他「憑弔」的乘客有之;對上海交通非常熟悉,命司機在內環兜一圈,半路飲泣並向他細訴上海心碎經歷的外地女子有之;在車子等紅燈的時候要求司機開車,嚷着「我要尿尿,師傅,我要尿尿」的剛從 KTV下班的短裙醉娃也有之。當然,有乘客欲坐「霸王車」亦非新聞。但作者描述一次一同行被賭徒要求載到安徽蕪湖(即跨越兩省!),在乘客不付費下扣下身份證作抵押但也收不回數千元的車費的事件,情景生動震撼。更震撼的是請求司機共謀營救被傳銷組織騙的年輕人的父親和舅舅:年輕人自安徽阜陽,為了「有出息」、能賺錢而被騙到上海以南的浙江嘉善一火坑裏打工。擔心極了的父親和舅舅設法支開騙子並「押送」執迷不悟的年輕人上的士,作者則立即配合鎖門,絕塵而去。

每個城市都有特別自豪的市民,特別熱衷向外人介紹自己的城市。上海這座經歷過多少風霜、沉澱了許多文化的城市當然也不例外。作者記錄不少善意的本地人(大都是老人)教曉他本地的說法,如左轉即大轉,右轉則是小轉,直行都說筆直開。更有對上海街道命名認識不淺的老上海:

「上海很多路名以前都是洋人的名字,後來都改成了中國的地名。最早用中國地名當路名是在英美租界合併的時候,租界合併以後,英國人和美國人都很雞賊,都要用自己國家的人名或地名來命名公共租界的道路,死不讓步。後來沒辦法,想了個主意,就是全都捨棄不用,而是改用中國的地名……這些老外開了上海用地名當路名的先河。當時他們還定下,南北走向的用省名……東西走向的用城市名。」

好奇心已大起的作者於是繼續探究,發現原來在上海的路名「去殖」的整改過程中,有小部分參照音譯,如本來的鄧脫路(Dent Rd)、竇樂安路(Darroch Rd)和愛而近路(Elgin Rd)分別改成丹徒路、多倫路和安慶路,而新中國成立後,則繼續沿用以地名為街道取名的方法,並以地區在上海市的位置對照選擇全國的地名,如於上海東北的楊浦區便以遼寧和吉林兩省的城市名字取路名,黑龍江的路名則出現在更偏東北的寶山,陝西在普陀,新疆在嘉定,雲南在閔行,而廣西在徐匯。好不有趣!●文:李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