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天開圖畫」石刻。 作者供圖

童恩兵

清晨,我踩着青石板路往靈岩寺進發時,晨霧正從大龍湫的方向漫過來,山林瞬間有了仙境的感覺。在這樣的晨霧中,踩着古老的石階漫步,那種說不出的愜意在心頭蕩漾。忽然瞥見路旁石縫裏斜逸出幾莖金黃色的石斛,像天空遺落的星子。

「後生留心腳下呀!」一聲洪亮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仰頭望去,古銀杏枝椏間垂下一截麻繩,繫着個竹簍在風中搖晃。話音剛落,一個矯健的身影已經從道旁的崖石頭上落在我跟前。

「陳老伯呀,您這麼早就採藥去了?」眼前這位不到一米七,有着雁蕩山採藥人特色的古銅色膚色的人正是陳老伯。認識他是源於鐵皮石斛。去年單位體檢的時候,醫生說我脾胃不好,讓我弄點石斛泡水喝。詢問當地朋友去哪裏買石斛,於是就認識了陳老伯。

陳老伯是地道的雁蕩山人,據他說上溯五代都是採藥人,用他的話說就是:雁蕩山上每塊石頭的喜好他都知道。每年四月份,雁蕩石斛的營養峰值達到最高點,因此這時陳老伯都會進山採石斛。在石斛已經規模化種植的今天,他採的石斛總是供不應求。我也是跑了三趟,才見到真正的雁蕩山岩壁上的石斛。

此刻陳老伯已經用藥鏟小心地將石斛採摘。「現在道旁能見到石斛的幾率太小了,好多人不認識了,把它當成普通的植物了,可惜了這名貴的中藥材料。」話說間,他已經將藥材放進了藥簍。

「雁蕩山恐怕就剩下您這一位採藥人了吧,不用起得這麼早吧。再說岩石上的露水還沒有乾,也不太安全吧。」我的話引來陳老伯一陣爽朗的笑聲。

「潤着露水的藥材才是最好的呀。」他咧嘴一笑,缺了門牙的齒縫漏出風來:「我要去蓮花洞晾藥材,要不搭把手?」

這可是我樂意的,之前就有一次隨他上山收他晾曬的藥材,既賞了風景又長了見識,何樂而不為。

於是我們踩着五代時願齊和尚留下的石窩向上攀援,岩壁上的藤蔓拂過臉頰的瞬間,草木的清香侵入心脾。陳老伯忽然停在一處凹痕前,用指尖撫過苔蘚下的刻痕說:「看,這就是以前採藥人留下的老繩結。」我湊近細看,岩壁縫隙裏果然嵌着幾段腐朽的麻繩,彷彿在訴說這雁蕩山採藥人的傳奇故事。

靈岩的最高處是蓮花洞,這裏是過去採藥人最佳的曬藥材場所。那時採藥人沿山腳一路攀登,到達蓮花洞時藥草採得也差不多了,就在這裏開始晾曬,同時正好在此休息。麥餅就着山泉水,看着風景,聽着鳥鳴,成為他們忙碌中的詩意享受。

陳老伯將藥簍裏的藥草散落在石桌上,均勻攤開。然後用竹刀剖開石斛莖,汁液在晨光裏濺出琥珀色的光斑。「沈括在《夢溪筆談》裏寫『穹崖巨谷』,其實就是我們採藥人的真實寫照。」老人家笑着說。

他的笑聲是爽朗的,但我卻聽出了一絲傷感。並不是每個採藥人都能在蓮花洞愜意賞風景的,更多的是採藥時的意外讓他們留下很多永遠的傷痕。

午後的靈岩飛渡表演開始前,陳老伯坐在觀景台邊抽旱煙。紅衣表演者在天柱峰間飛蕩,遊客們的驚嘆聲此起彼伏。「這繩索技法,」他用煙桿敲了敲腰間鐵鈎,「和我們採藥人攀崖用的是同宗。」我這才注意到,表演者腰間的鐵鈎與陳老伯的形制一模一樣,只是多了層紅漆。

暮色染透龍鼻洞時,陳老伯忽然停下腳步。岩壁上的摩崖石刻在陰影中若隱若現,是朱熹的「天開圖畫」。他伸手撫摸那些被風雨侵蝕的字跡,掌心的老繭擦過石面發出沙沙聲:「當年朱熹未見的山,我們可是摸了個遍呀。」他爽朗的笑聲,再次迴盪在雁蕩山的山林間。

回城時,陳老伯送我一株曬乾的金釵石斛。這石斛不僅有草藥的香味,還有歲月的歷久彌香。回頭再望,暮色正籠罩着靈岩景區,又有遊客在景區門口排起了長隊,因為靈岩的夜景又將開啟雁蕩山的另一種神奇。

●(作者為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