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春蕾

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很多家庭最大的收入來源就是家裏養的幾頭豬。精心伺候近一年,養得膘肥體壯,再賣個好價錢,一家人的新衣裳、孩子們來年的學費,就都有着落了。

那時候,母親每年都會買幾隻小豬仔家裏養。我是家中長女,照看小豬每天的吃喝拉撒,成了我責無旁貸的任務,我成了名副其實的小豬官。

應付小豬們的吃食倒是簡單。每次煮豬食的時候,在專用的大鋁鍋裏,放一些自家地裏摘回的地瓜藤蔓,再放一些大米、豬飼料,倒上大半鍋清水。煮開後,再把粗糠先用冷水攪拌成濃稠的漿糊狀,倒進沸騰的鍋裏,立刻要用長勺子用力攪拌,再煮至黏稠狀就大功告成了。這個時候千萬不能偷懶,否則,一不注意,鍋底就會燒糊了,小豬們可不愛吃。

最讓我頭疼的是洗豬舍。小豬們吃得多,拉得也多。如不及時清理,不利於小豬茁壯成長。每次洗豬舍,我都要屏住呼吸,鑽進低矮的豬舍,揮舞着長長的鐵鍬,把豬舍裏堆積的一坨坨「黃金」鏟到木桶裏,留着給莊稼、菜地堆肥。

兩隻小豬以為有好吃的,一直圍在我身邊,長嘴巴這兒拱拱、那兒聞聞。剛開始時,我怕牠們咬我,總被嚇得跳起來,頭又碰上低矮的棚頂,痛得齜牙咧嘴。後來有經驗了,知道牠們不會咬人,我也就熟視無睹,有時還會用鏟子敲敲牠們的大腦袋,讓牠們老實一點。有時牠們身上太髒了,我會用自來水水管給牠們沖洗乾淨。每到這時,牠們就會嚇得哼哼唧唧地滿豬舍亂跑亂蹦。

有次我玩心大起,拿着水管向牠們全方位無死角掃射,讓牠們無處可逃,驚嚇過度的小豬們慌不擇路,居然從低矮的柵欄裏逃竄而出!我驚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趕緊跨出豬舍,想要抓捕「越獄」的小豬,但是,我忘了自己還只是個孩子,一個人也根本沒辦法抓住兩隻四處亂跑的小豬。情急之下,我一迭連聲地大喊:「媽媽,媽媽,不好了,小豬跑出來了!快來抓住牠!」母親聞聲而來,見此情景也傻眼了,顧不上問話,趕緊叫了幾個鄰居幫忙圍追堵截。兩隻小豬在眾人的追趕下,總算順利回到豬舍門口。牠們挨挨擠擠,哼哼唧唧,伸出小短腿,撲騰了好幾次,想要翻過那個低矮的柵欄回豬舍,卻怎麼也翻不過去!

豬舍旁邊,有條不大的水溝。當時我正守在邊上,防止牠們掉進水溝。看着小豬磨蹭了半天都不得其門而入,急得我快步上前,想直接把小豬抱回豬舍。沒想到,正是我這個魯莽的舉動把牠們嚇着了,牠們慌不擇路,居然一頭跳進了水溝裏。

大家都傻眼了,看着小豬在水溝裏沉沉浮浮,我不假思索地跳進水裏,想要抓住牠們。但是,我一跳下去,足底深陷泥沼動彈不得,水位直到我的腰部。等我好不容易拔出一條腿時,兩隻小豬已經游進黑乎乎的涵洞裏了。我不顧一切地想要追進去,母親把我喊住了。眼看着小豬的影子都快看不到了,我急得差點哭出來,還想再追,母親已經伸手要拉我上岸。我這才從水溝裏費力地爬上來。母親看着我渾身濕答答、臭烘烘,腳下泥水直流,只剩下一隻拖鞋還在腳上的狼狽樣子,一語不發。

我低着頭,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氣急敗壞的母親,終究還是沒忍住,狠狠地罵了我幾句,匆匆地去找鄰居想辦法了。我僵在原地,失魂落魄。母親買小豬仔的錢是借的,我不敢想像,要是找不回來,母親會多難過!我在心裏向着漫天神佛祈禱,雖然我也不知道,跑進涵洞消失不見的小豬要怎麼才能找回來。

最終,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在我無比煎熬的等待中,母親和哥哥一人抱着一隻小豬回來了。我瞬間興奮起來,一顆浮浮沉沉的心總算落地了。母親又找了幾塊木板,把豬舍的柵欄加高。這下,牠們插翅難逃了。

我憋了許久的淚水這才落下。母親沒有再責備我,只是讓我趕緊去洗澡換衣服。後來我才知道,這條水溝直通建設局,母親找了幾個鄰居在那邊守株待兔,這才把頑皮的「二師兄」捉拿歸案。從此以後,在我年幼的心靈裏,「責任」兩字佔據了重要的一席之地。時至今日,我偶爾還會想起當年的小豬官。每一個過往的人生,不管是酸甜苦辣,都彌足珍貴,因為,那是再也回不去的舊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