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蒙憲
我在整理母親舊物時,一本已經破損的小冊子引起我的好奇:紅色緞面,四邊殘破,從冊子連接處的孔眼看,小冊子應該是靠鉚釘(或緞帶)連接,可惜早已無存,小冊子變成了活頁本,上有文字或圖畫的有20多頁。
我翻看過小冊子,類似今天學校同學畢業臨別贈言紀念冊,母親說,是,也不全是。她讀中學那個年代,同學師長友朋之間,平時也會相互贈言或丹青。因此,小冊子的內容大部分在民國卅一年(1942年),也就是母親中學畢業的那一年,距今已有八十多年。
青年學子熾熱的抗日情懷
一位名「舉岱」同學的贈言:「狼煙勢方熾,國道傷蹇連;弦歌聲未絕,毋負此綺年。 順楨同學 舉岱 三十一年四月」。(家母姓秦)
另一名同學的贈言則是另一番景象:「順楨:你記得否?那被敵人炸毀的校舍中曾埋葬着我們一度熱烈的友誼。此次之別,不知還能再會否?希望你不忘記我這萬無一能的人!友□(看不清,以□代之,下同)塗於一九四二年 五. 二二。」
再看另一位女同學的贈言:「芒子:你瞧:祖國的原野上,遍插着敵國的旗幟,敵人的鐵蹄已深入祖國的腹地。你聽:貧窮者的哀叫,飢餓人民的呼聲,被壓迫者的呻吟。願你:以你的熱血去為祖國復仇,以你的歌聲去喚醒夢中的同胞,去為貧苦、飢餓、被壓迫的人民爭生存,求解放。朋友!別了!菊□於桂1942.5.」
贈言抬頭呼「芒子」者,是母親的暱稱(或曰別名)。據母親回憶,那時的中學生有不少喜歡取暱稱(或別名)。
音樂是抗日鬥爭的武器
有幾位同學在贈言裏直白袒露了音樂與歌唱在抗日鬥爭中的作用,語含對母親的殷殷勉勵。
有一位叫「婉娟」的同學贈言:「朋友:音樂已經不是溫室裏的鮮花了!而是實行鬥爭的『武器』;組織民眾有力的『工具』。目前,歌運正需着您哩!!!順楨友存念 婉娟於桂女中 一九四二年 五 廿」
贈言中「歌運」一詞,指的是當時抗日戰爭期間桂林城的「歌詠運動」。
母親在時隔四十多年後的1984年,在《廣西日報》撰文回憶到:「四十年代初期,當抗日烽火燃遍神州大地時,桂林的音樂活動也在抗日救亡聲中蓬勃開展。」
一年後的1985年,母親又在《桂林日報》撰寫了一篇更詳盡的回憶文章《抗戰音運拾憶》:「抗戰時,桂林古城救亡運動風起雲湧,音樂活動也隨着日益蓬勃興旺。特別是太平洋戰爭爆發、香港淪陷之後,進步文化大師及音樂影劇界人士雲集,山城曾獲『小延安』之稱。除歐陽予倩先生早已坐鎭桂林外,計有田漢、巴金、夏衍、洪琛、陳白塵、熊佛西、蔡楚生、胡然、陸華柏、蝴蝶、金焰、王人美等人,還有新中國劇社、劇宣四隊等眾多藝人……而規模最大的一次是抗日募捐義演,廣西音樂會及基督教浸信會主辦,地點在樂群社禮堂。由胡然先生任指揮,他的夫人陳玠女士鋼琴伴奏。演出的節目除了抗戰歌曲外,還有黃自作曲、以白居易的《長恨歌》為題材的清唱劇。另有一個鋼琴四手聯彈,由白崇禧的長女白先智及劉崇桂合奏。合唱陣容是廣西(省立)藝術館合唱團及重慶音幹班的主力,女聲部有陳笑梅、帥立明、馬鳴鳳、吳祥礽、黎明珍、鄧玉華、秦順楨等……如火如荼的抗戰音運,給文化古城增添了燦爛的光輝。」在母親回憶文章中提到的帥立明,與母親同在廣西省立藝術館合唱團女聲部,她給母親的贈言語重心長:「音樂能滌盡人們靈魂的塵灰,願順貞(楨)真摯的小友不忽視她! 立明 卅一年初夏於桂林」。
還有幾位同學在贈言中借音樂抒發抗日情懷、青春熱望:「音樂是大眾的藝術!我們要以大眾的利益為利益,大眾的快樂為快樂。順楨!勉之……自強 卅四年冬於壽陽」
另一位同學寫道: 「女兒有淚不輕彈,□願滂沱為項王!於婦女解放聲中願順楨□妹作一個女兒英雄!宜賢綕 34.2.5.」
不一樣的同窗情誼
在諸多同學中,有一位同學與母親的情誼非比尋常。她的暱稱(別名)叫「荒子」,正好同母親的「芒子」合為「荒芒」二子。 「為什麼,要為現實而失意呢?把握住祂,那麼美麗的未來,足使你有自傲的一天。寫給我懷念的友人——芒子。荒子於離桂的前一刻 1942通訊處 湖南株洲姚家壩」母親在冊頁左下角註:劉特立。劉特立,湖南人,劉斐的二女兒,在桂林女中與母親同窗且最要好。劉特立的父親劉斐一生傳奇。劉特立後來在《懷念我的父親——劉斐》一文中有較詳細描寫。劉特立在離桂返湘前與家母依依惜別,贈言意味深長。
光陰似水,流過八十多年無邪青春。這本小冊子,也走過八十多年滄桑人世,留給後人無盡緬懷和啟迪。
八十多年前青年學子的抗日心聲,至今仍在神州回蕩,綿延不絕,擲地鏗鏘。
八十多年過去,今日神州早非昔日「東亞病夫」。
八十多年前,多少莘莘學子期盼的就是能夠安放得下一張平靜的書桌:
——就像今日中國! (作者為香港作聯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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