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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三個「30年」,只是賽道的變換,並不意味着努力程度的變化。生命的過程,本就是在不同賽道上持續前行、不斷付出新的努力的過程。船到碼頭車到站,多用於形容人們職業生涯的結束,但對每一個具體的人來說,還需要重新出發,直到離開這個世界。
生命是一場不可重複的旅行。相比而言,第三個「30年」比前兩個「30年」更需要付出特別的努力。在前兩個「30年」裏,你的成長之路無論遇到什麼樣的坎坷,多多少少都能得到別人的幫助和指點。現在的路,只能靠自己走,因為能幫助和指點你的人都先你而去了。沒有導師,沒有經驗,各種各樣的困難卻會接踵而來。體能減弱、智力衰退以及對過往環境的依賴,都使困難更不容易克服。
所以,退休只是退出職場,沒有退出人生。退休後保持身心健康,不能存躺平的心思,實際上也躺不平。人生各階段,各有各的累。所謂人生苦旅,不是某個階段,而是伴隨終生。吃苦是常態,只是吃法不同。
由此想到前不久舉辦的一場經濟學家論壇。當主持人樊綱提問「你們認為這一輪調整,還需多長時間」,陳淮博士回答:「我們永遠找不到風平浪靜那一天,沒有雲開日出、從此以後就是很好的日子。未來,我們可能永遠要在風雨中前行,過了這一關還有下一個坎。」
論壇快結束時,陳啟宗博士回答觀眾提問,講了一段很有啟發性的話,大意是:中國人有句話叫「不卑不亢」,這句話是中國幾百年來做得不夠好的。我們現在正處於大發展時期,真的需要回頭想一想這個問題。能夠做到不卑不亢,對自己的評估、對別人的評估都有比較正確合一的看法,這樣才是自己能夠保持長期競爭力唯一的辦法。
他們講的是經濟,是社會,亦是人生。香港中文大學(深圳)校長徐揚生在2025年畢業典禮上分享了一個觀點,從不同的視角導向同樣的思維邏輯:「人生就像爬山,爬完了這座山,又接着爬另一座山。因此,山的頂峰沒有太大意義。事實上,你最好不要去看那個頂峰在哪裏,頂峰不重要,重要的是,腳踏實地走好腳下的每一步。累了就歇一會兒,欣賞一下沿路的風景,但不要停,一直向前行。生命不是一個目的地,生命是一條路,這條路上的每一步都將為我們帶來快樂與安寧。」
人生一世,以30年為一單元,構成前後相繼的三大階段。而每個「30年」有10年過渡期,因此三個「30年」只是三個「20年」在滿負荷運轉。人生之初的10年,懵懂無知,向外尋找的過程剛剛起步。雖時有「神童」個案,對普通人來說是作不得數的。孔子堂堂一代聖人,也是「十有五而志於學」。80歲以後的日子,作為人生的收尾階段,很難再有新的造化。即便有所獲得,除非天賦異稟,也都是過去所作所為的殘餘,不應太執着,無須太看重。偶見一些耄耋老者,精力和智力明顯大不如前,還自詡老當益壯,與年輕人爭奪資源,乃至好為人師,大刷存在感,實為不智。
一場90歲的人生之旅,以前10年和後10年為過渡,很好理解。前者是向此生過渡,後者是向來生過渡。還有一段過渡處於人生中期,每每被人忽略。而這容易被忽略的過渡,對生命的質量卻至關重要。那便是第二個「30年」的後10年——50歲至60歲。
過渡即做準備,既為舊生活的離去做準備,也為新生活的到來做準備。一句話,為轉段做準備。做準備不等於做計劃,不是具體規劃要做什麼事情,而是打下做事情的基礎,提升做事情的能力,創造做事情的條件。美國說唱歌手Lauryn Hill說得好:我們不能計劃生活,我們只能為生活做好準備。(We can't plan life. All we can do is be available for it.)
有此想法,緣於前段時間,一老友微信我,詢問生活狀況。我想想自己的日常,近幾年所做工作皆以調研、協商、開會為主,並無急迫事務要處理。平時的鍛煉、閱讀和飲食,都比較從容。這種半工作半休閒狀態,不正是向第三個「30年」過渡嗎?興之所至,給老友趣回一首《如夢令》:
小酒輕斟不醉,淺水悠游何累。有舊友詢來,偶爾開開例會。且戰,且退,最是春宵好睡。
有備,才能無患。過去已去,未來未知,任何時候都不要幻想從此歲月靜好。面對未來之不可測,一味悲觀無濟於事,盲目樂觀則是自欺欺人,達觀即可。達觀的本質是接受,好的壞的都接受,然後順勢而為。唯有達觀,能處變不驚,見步行步,穩定前行。現實就是現實,無所謂更好,也無所謂更壞。沒有假如,只有面對。尊重常識,順應大勢,盡人力聽天命,是最可取的人生態度,於人於己都是。人生第三個「30年」,脫離了職場為我們設置的各種界限,才發現世界很大,不乏美好。以前總以為工作是人生的全部,現在看來多少有些盲人摸象、井底之蛙。此後,人生的樂章跳出職場和思維的雙重束縛,在自然中彈奏——
當我不在這世界追名逐利
發現世界很好 溫柔而有序
主動放下 或許
被動離開 或許
告別了聚光燈下的生活
投進無限的新天地
陽光 月色 涼風 細雨
一花 一木 一草 一枝
鷗鷺翩飛追逐着跳跳魚
不讓未來遺憾
莫使眼前焦慮
沒入歲月之河變成一朵浪花
安安靜靜 歡歡喜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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